24. 奈何包(第6/10页)

说话间,风雨愈发激烈,伞都被掀翻了,接连不断的雷声盖过渺小的人声,雨点打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桃三娘催促我和玉叶,三人不由分说硬是把二少爷拽走到距离水潭几十丈开外的金钟寺北角塔小钟楼下避雨。

小钟楼下能躲雨的地方有限,我们来时这里已经站了七八个人,加上我们几个就显得十分拥挤,二少爷还在担心那僧人,玉叶一边让我替她绞衣袍上的水,一边忍不住数落他:“小琥,你也太胡闹了,你这身子本就易感风寒,回去要是又病倒,你叫小月怎么担待得了?”她说这话时,其他躲雨的人却在议论方才跳水的女人:“那寻死的是李成家的吧?”哪一个说:“续房,第一个去年冬死了。”“怎么死的?”“好像跟他家那小子有点关系,去年冬那小子给某家送活鱼去,那时不是刚开始闹鼠灾么?他送到人家厨房时,老鼠蹿出来唬得他碰翻地上一口炉子,炉子上正炖着一锅肉呢,人家心痛啊,就不肯给两条鱼的钱,这小子的娘是泼辣货,知道以后就找那家人撒泼去了,嘿!钱要不回来,跟人拉扯时撕破脸还崴了脚,夜里不是几条街都起大火么?他娘愣是没逃出来,被掉下的横梁砸死啦!”“吓!真够惨的!李成也是的,娘们儿的心眼比针眼大不了多少,也不好好劝劝。”“后来就续娶了这位啦,早听闻这女人进门后尤其精打细算,干脆就找茬克扣扁头的口粮,嫌他多吃不干活啦!有今日这事怕也是他们自己人才知道的积怨、积怨啦!”“嘿,扯上官司大闹一场才好……”

这雨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的,从这里也看不见奈何桥那边的情形,不知道那僧人后来究竟有没有再下水去救人。此刻的天色晦暗得犹如夜晚,偶有几道惨白的闪电划清一瞬,但厚密的雨帘仍然阻隔着人的视线,我身上湿透,心理也被雷声震得慌,便低声跟桃三娘说话:“三娘,今日菩萨诞,竟也有雷劈庙墙?诸天佛菩萨这时节怎不庇佑?”

桃三娘的发鬓被风雨吹得湿乱,但她神色还是一如往常并没有十分慌张,反问我道:“是诸天佛菩萨的警示也未可知吧?天有不测风云。”旁边一个操着外乡口音的路人顺着这话头说:“咳!西北旱完、江南又涝,真实到哪儿都没有太平日子过啊!听说西北那边的农民判军都已打出陕西,现下已经兵临开封、襄阳了。”

“判军?”我平素鲜少听说这种事,以前在欢香馆帮忙的时候,倒也听闻过西北边有数万饥民举旗造反,但与己无关也都不会放在心上,进严家随侍严家二少爷以后,偶尔听闻他提起些关于京城、朝廷的人或事,可西北打仗的事,似乎知道得还是很少,开封、襄阳这些地名,倒是说书的人讲故事时会常常提起。

“打到开封、襄阳以后会怎么样?”我不禁问道。

那人瞥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我是个解释也听不懂的小女子,就翘起嘴角笑笑转去和另一人说话。我有点气结,桃三娘这时看了看天:“这风雨看来还长着呢,对了,月儿,你盛点心的盒子呢?”

我一怔:“呀,忘在槐树下了!我去拿!”

玉叶拉住我:“等雨小一点再去。”

我急道:“那螺钿食盒是大少奶奶最喜欢的一个,据说还是名闻天下的漆工江万里所做,别说损坏,就是脏污了也不行!……我去去就回!”说完我就撑伞跑出小钟楼,桃三娘在身后喊了一句:“月儿!别靠近水潭!”

密布的灰色雨帘之间,两棵高大的槐树远远看去就是两大团黑影,而大的黑影下面,又有好些个活动的小黑影,再走近些看,是方才那些个人,披着挡雨的蓑衣,用力扯着一股粗大绳索,我近些才看清那绳子的一端在水潭里,似乎拖住什么重物,绳子拉得笔直,而这岸上的几个男人都使出了好大的劲儿,脸上都是如临大敌的神情。我一边到槐树下捡起螺钿食盒一边对他们的情形疑惑不解,尤其是看到那个小乞丐,竟都在这些人中帮忙拽住绳索,必然是那无行僧人下水救人去了?可他一人之身再怎么重也不过百十来斤,不必这几个大男人如此费力吧?我正这么思度着,水潭的方向斜剌里刮来一股歪风,不单吹得我的伞翻了过去,水潭边几个人更是怪叫连连着身子七扭八拐,其中一人大喊道:“真的有东西在下面拽,大家脚底下站稳了!用力!别松手啊!”

几个人果然铆足劲儿拉住绳子,最末的那一个干脆把绳在自己腰间绕一圈,但似乎水下的力量同样不断加大,小乞丐赤着脚踩在湿滑路面上,因为拉扯整个人几乎摔一跟头,他索性坐在地上用身体的坠力去牵扯绳子,但眼看绳子还是一点一点往水里伸,岸边为首的第一个人,脚都快撑不住要往水里陷,我赶紧放下伞过去帮忙:“无行禅师在水下吗?”可大风大雨加上闪电霹雳,那人也没听见我说话,我双手紧拽住绳子的最前端,一起用力往后拉,我想看看是否那僧人在水下,但无奈雨点把水面打得纷乱,什么都看不清。我使出全身的劲儿去拽绳子,绳子的那一端没有继续往下沉了,但更离奇的是,绳子又开始在水下左右游走,就像钓鱼时鱼线那头有咬饵的大鱼在绕圈挣扎一般,我回头朝那几个人惊呼:“水下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