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莲舫鱼(第6/16页)

东方的天幕已经微微擦亮,很快萼楼就会在日阳下显露出它原本的面目,惯常这个时间里,该散的散去、该睡的也自然就睡了,然而那两个奇怪的人与今夜花坞的不寻常骚动有关?

花坞内灯火依旧,但花园里静悄悄的,我拽着阿浊低声告诫,“你别冒失,这里的姐姐们都有点凶。”

“嗯。”阿浊握住我的手,“我担心乌糍姐,找到她就回去。”

正说着话,我脚上好像绊到什么,恰好就在之前崴到的伤处,我疼得“哎呀”一声,阿浊低头去看立刻惊呼:“姐?”

果然是乌糍姐,她匍匐在地上,正好伸手抓住我的脚踝,我俩赶紧扶起她,“姐!你怎么了?”

乌糍姐连忙做手势让我们噤声,又指指下身用极低声道:“膝、膝盖骨撞得生疼……你们来时没碰到人么?”

“没啊?花先生呢?还有蕙姐和芸妞她们?”我一叠声问,“刚才碧茏夫人和露哥不是也过来了吗?”

“蕙儿跟那几个客人突然发疯,把芸妞的头发带着皮都扯下来了……我跑出来时就被一个人抱住腿,他还朝我膝盖上咬了一口,正好夫人和露哥来到,那人才丢开我自己跑了,后来里面闹哄哄的我躲到这里,却走不动……”乌糍姐的腿似乎疼得紧,一边说话一边抽着气,我把她的裙子掀起来借着晨曦的微光察看,居然膝裤的膝盖部位汪着一大片血迹。阿浊焦急地喊道:“了不得!姐你这得赶快包扎一下?别人的管不着,咱自己先回去吧!”我俩于是分别从两边搀着乌糍姐起来,幸好她的另一条腿还能走,我俩便架着她回到她自己住的屋子去。

我让乌糍姐靠坐在床边,给她撩起裙子和裤管,点灯仔细照看之下,像是被撕下一块肉,就想去打水给她擦洗伤口,她却又拉住我,“别、别去,天大亮再出去……你不是说先前也有两个可疑的人来过厨房么?恐怕他们都是一伙儿的!”

“是啊……”我和阿浊面面相觑,“而且花坞里为何那么安静,碧茏夫人她们和那么多客人都去哪儿了?”

“我也全不知发生什么事,所以我让你天亮再出去。”乌糍姐叹一口气,“萼楼在日间恢复原本模样,但那些外来的不知是鬼怪还是人,你要当心。”

我只好点点头,再过一会儿,天色完全透亮后出去打来水,又到厨房找些吃的,由阿浊照料乌糍姐的伤势,我十分困倦便回屋打算睡一觉。

从乌糍姐的房间走出来,要转过一爿围墙再穿过数丈草径,才能拐到我所住的小屋。

此刻初夏的日头清爽不热,远处望向山坡的墟墓间偶有几只小兽贼头贼脑,看来与平日一般的宁静,夜幕中发生的那些灯红酒绿、富贾佳人,好像都与眼前的一切不可能关联。

我打了个呵欠,崴伤的脚幸亏有那鲤鱼给的草绳,后半夜这样来回奔跑折腾竟也不太觉得疼,只是眼下实在太困。

走过草径,突如其来地从中冲出一个人,“救、救命!”

“吓?”我惊得倒后几步跌坐在地,定睛才看清原来是昨夜爬到高处唱“赢得青楼薄幸名”的那位客人,他好像经历过不少生死曲折,此时衣衫凌乱肮脏,脸上沾染血污,神情惊恐又恍惚,“你、你是人吗?救救我……”

“你、你怎么了?”我这也是明知故问。

“有鬼……好多鬼在吃人……鬼还吃鬼……”那男人嘴唇抖擞地说着,我心下猜测他跟乌糍姐一样是从花坞那场混乱中逃出来的?

“蕙儿突然就发了疯,抓着芸姑娘的头发一扯……芸姑娘的头发带着脸皮就撕下来了,变成个血糊糊的骷髅头!”男子双手抓住自己的脸,指甲都痉挛得抠进肉里,“然后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冲过来,变成尖长獠牙的嘴,逮着人就咬……”

我听着他的话,脑海中自然就想起先前王八宝曾告诫过的话:有外面不好的东西也混进萼楼来了。

“这青天白日,这萼楼怎就没了?你呢?你是人是鬼?”男子指着我,眼神愈加迷离,好像想要靠近点看清我似的,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走避,“你别过来!”

“不对,昨夜在花坞见过你,你好像就是来送饭菜的丫头……你也不是人?你的皮一撕就破?”男子口中语无伦次地自问自答,伸出手朝我的面前挥舞,我拖着伤脚跑几步差点又绊倒在草里,回头看那男子,他突然就“呃”地瞠目凝住,随即一头倒在地上,我吓得“啊”地抱头喊叫出声,才发现男子身后站着一个人,是春阳!

我愕然地看看春阳,又看地上的男子,才发现男子正面看来没明显外伤,扑地后露出整个后背,全都是鲜血淋漓的烂肉,连当中的数根肋骨都支杵出来了,我掩口忍住欲呕的冲动,指着春阳:“你、你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