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姑麓山合战 (一)(第6/7页)

  伯将轻笑一声,道:“以形势而言,徐国已是必亡之国。以战事而言,徐国人口不足二十万,举全国之力发兵不过四万,除了投降,唯一的自保之法就是死守堰都城。那徐堰经营堰都城十年,号称天下第二都,城高池险,储备充足,如果死守,运气顶了天,只怕还能求得城下之盟。可是杜宇和司城荡意储却弃坚城而出,冒着被合围的风险在野外与王军交战,为什么?”

  这话,连高国仲也问住了。这个问题在王军大营的会议中也讨论过多次,连执政周公在内,人人都拿捏不住,议来议去,只能以“必有阴谋”四字概括之。伯将这么问出来,似乎竟然有了答案,高国仲不禁站起身来,背着手踱了几步,这才指着伯将道:“说——说说看。”

  伯将站起来,欠身道:“是!属下有一个猜测,那就是,司城荡意储把姑麓山防御当作疑兵之计,就如同他在妙峰坡上布下的阵势,其实一捅就破。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堰都城拖延时间。此刻堰都城下,必有重大阴谋,而且必然耗费弥时。为着徐国存亡计,竟然不得不先有杜宇死守夏泉关,后有荡意储亲赴前线,故布疑阵,以他威震天下的名头,吸引全部进攻徐国的主力——这是其一。”他见陶卢定还要开口,马上加重口气,道,“其二,既是疑阵,疑者,诡也,必为虚幻之物。荡意储绝对不会把徐国的主力耗尽在这里,他还要守城,没有了军队,堰都变成空城,什么阴谋也没有用。他一定已经知道,自己已处于两路大军的夹击之中,因此,一旦正式交战,荡意储必然立刻收缩防御,属下担心的就是他完全放弃抵抗,一触即溃,若被他逃回堰都城中,终是祸害。”说完舔舔嘴唇,若无其事地又坐下。

  大帐内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袭有爵秩,但齐军一向只认军职不认爵秩。伯将入伍不到三个月,因有爵位不能与普通士兵同列,才新晋的旅贲,在官佐中位列最末,一向只能干点打杂、守门之类的事情。前头几次军前会议,众人对他连点印象都没有,此刻突然一下显山露水,就把左行舆司马堵了个哑口无言。

  高国仲虽然对王军大营的决策一肚皮的不舒服,但毕竟对王军的胜负也颇担心,伯将这一分析,心中松动,脸上却不带出,咳嗽一声,道:“这是所谓洞穿七札了。伯将不容易,一是看得多,二是思得细,关键时刻派上用场了。”他轻描淡写地表扬两句,脸色已经拉下来,说道,“你们平日口口声声说齐军强于天下,我看也稀松平常。齐国是大国,更是诸侯之首,天底下的小国都在看着我们!如今我们既然已有军令在身,奉命行事,才是我们齐军的本份——只知道争尺寸之功,蝇头小利也津津有味,算什么英雄?办砸了差事,等着全天下看我们的笑话吧!”

  他粗重地喘了几口气,走回帅座坐下,厉声道:“传令:全军立刻整营,埋填锅灶,收拾帐篷,辰时起在营内列阵,随时准备开拔增援王军!——伯将你留下来,其他人散吧。”

  数十名齐军官佐轰的一声站起来,弯腰行礼,依班次鹭行而出,刹时间走了个干干净净,大帐前半截空落落的,只留下伯将一个人,站在离门最近的位置上,颇有些滑稽。

  伯将静息屏气,等着高国仲发话。临行前,父亲一再嘱咐,不得在军中显摆。自己今天当众将倒了左行舆司马,想起严父,不由得一阵阵心慌。隔了半晌,才听见高国仲喑哑的声音,说道:“伯将,你过来。”

  伯将道:“是。”但高国仲已绕过帅位,站到了大帐外面,他赶忙一低头,跟了出去。

  中军大帐后面,不知何时已被黑布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连顶上都用黑色纱布笼罩。黑布围成一条仅一人可过的小路,弯弯曲曲地通向后营。高国仲一言不发,走在前面,伯将只得紧紧跟上。转过几个弯,下了一条长长的阶梯,便听见了水声。伯将知道这是后营坡下的小河沟,名字叫做小汤河,再往前两百余丈便汇入了津河。小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道路两旁虽然被黑布遮盖,却隐隐看见长戟露出,显然沿途都有守卫。

  下到河边,小河潺潺流动,他们从搭在河面上的小浮桥上走过,走到河心的岛上,这岛本是一片长满荒草的河洲,河洲上建有一些简单的栅栏,似乎是从前徐军废弃的小营地。因为四周森林密布,地势又低,无法展开军队,因此虽然是齐军大营的背后位置,却没有派兵驻守——早上神秘进营的那八乘王军兵车连同那艘浮空舟都停在河洲的中央。百余名身穿黑甲的甲士一动不动地围在浮空舟周围,这些人不执戈矛,腰间悬剑,却是高国仲随军带来护卫自己的封邑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