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穷石(第6/7页)

  臧楠健谈的很,两百年没有见到外人,他的舌头一点都不生硬。站在门口就给两个人开始讲故事:这个地方叫穷石,这里的主人叫却工,这片橡树林和这些茅屋……说他懂些人情世故,却一点没有让诸婴青蘅进屋坐坐的意思,只是兴冲冲在这里喷口水。

  屋子里不知道煮着什么,那香气一个劲儿往两个人的鼻子里钻,青蘅只觉得喉咙里就要伸出一只小手来抓那香气。她的腹中饿得狠了,这时候又是“咕”的一声,羞得满脸都是红晕。两个老人大约是耳背,一点没有反应。嗅着屋子里传来的香气,她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可要她出声讨一口吃食,却是始终说不出来,只好闭着眼睛苦苦忍耐。

  诸婴都看在眼里,心中感叹,就算到了这样的时候,青蘅终究还是放不下公主的矜持。这是她生来铸就的东西,并不会随着外面的风吹雨打而去。他硬着头皮打断了臧楠滔滔不绝的讲古:“臧先生,实在惭愧,我从遇到飞光开始还没有吃过东西,肚子饿得厉害,能不能讨两口吃的?”

  臧楠楞了楞,一拍脑袋:“实在是太久没有见过生人,我都糊涂了,当真失礼的狠!你们坐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就去拿吃的来。”

  臧楠的身影才消失在门口,许遥脸上忽然有为难的神色:“老臧忘了说,我们这里可没有什么好东西吃,两位还要包涵。”

  这时候就是端上一盘烤蚱蜢,青蘅也能吃个底朝天,哪里还需要什么包涵?

  端上来的不是什么蚱蜢麻雀,而是几碗热气腾腾的糊糊。

  原来这糊糊是橡实磨的粉,青蘅和诸婴的碗上还黑糊糊地盖了一片东西。看得仔细了才知道是一块肉,也不知道搁了多久,又黑又干倒象块木头。

  青蘅捧起热乎乎的碗,却看见许遥捧着那碗呆呆地看,并不去吃。她明明饿得厉害,却又不敢就吃。过了一阵看许遥还在那里看,忍不住出声询问:“怎么还吃不得呢?”

  许遥干笑了一声,说:“吃得吃得,你自管吃就是。”神色颇为忸怩,原来他食量大,一碗糊糊吃不饱,便多看那糊糊一样,幻想自己已经吃过了一碗。

  青蘅跟诸婴两个听得面面相觑,看这两位老人都是骨格清奇飘然出世的模样,不料连这糊糊也吃不饱的。许遥知道自己出了杈子,被臧楠狠狠盯了一眼,只得连声劝食说主人出门去了,可就省了许多天的食粮。

  青蘅这才捧起碗来吃了一口,橡实粉闻着香气扑鼻,其实是很粗的,青蘅娇惯了的人儿,怎么吃得下去?实在是因为太饿了,勉勉强强喝下半碗也就停下。看了看那块黑乎乎的肉,心中颇觉得恶心。然而不用说也知道,对于两位老人来说,这是极好的东西了。一番盛情摆在那里,青蘅咬了咬牙,闭着眼睛把那肉块吞了下去,嚼都没嚼,也觉得肉味陈腐酸涩,只是强自忍着,生怕拂了老人家的好意。看看臧楠许遥两个,一碗糊糊吃得匝匝有声,象是多大的享受,臧楠那么健谈的人居然也没有一个字的废话了。

  诸婴倒是一口气把糊糊喝完了,青蘅想了半晌,还是轻轻用脚尖踢了踢他,示意碗中剩下的糊糊。剩在这里是很不礼貌的,可她实在喝不下去。同一碗里吃饭,那是很亲昵的举动,若是早先,诸婴面上不显,心里也该满是欢喜,可现在他也不知道这消息是好是坏。左右也不过是再被她利用了一把而已。他自嘲地想,拿过青蘅的碗来,不由一愣。

  许遥也看了那碗一眼,失声道:“哎呀,你把肉吃掉啦?!”话音未落,头上挨了臧楠一掌,一脸的尴尬。

  青蘅登时又是一个大红脸,再也没有想到自己还是做错了,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臧楠挥手只说没事没事,仔细看看青蘅,意味深长地说:“倒是叫姑娘受苦了。”又看眼诸婴的碗,颇有兴趣地问:“你怎么就没吃这肉?”

  诸婴想了想说:“我也是猜的。西江那里现在还是这样的风俗!”

  臧楠和许遥的目光一亮,急切地问:“原来你是从西江来的?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形?”诸婴心里叫了声苦,五年前大军经过西江一次,那地方他可并不熟悉,只得依稀拣了点印象说了。三个人你言我语,把青蘅晾在一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了好一阵子才明白,原来西江在现今中州地方,土地肥沃,是很富庶的地方。然而就因为这里富,诸侯征战都要在这里征粮夺税。收成越好,种田人越惨。一年到头也吃不饱肚子,更别说吃肉了。西江人待客就有这样的风俗,在饭食上盖一块陈肉。然而这肉也不知道是那里攒下来的,只是表达好客的意思,却不是给吃的。若是吃掉了,那当真是捅了马蜂窝,要西江父老再去哪里找一块肉来?两百年前臧楠许遥便是因为西江大旱担不起赋税逃离家园的,不料两百年后那里还是一样的潦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