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精灵议会(第6/53页)

擒纵装置

月亮是纯银的。太阳是黄金的,或至少是镀了金。水星是个镜面球体——当然了,镀的是水银。土星够重,应该是铅做的。史墨基想起《乡间宅邸建筑》曾经提过不同金属跟不同的行星之间存在着某种对应关系,但那些行星是魔法与占星术里的梦幻星球,不是眼前这些行星。这座观星仪拥有橡木外壳、镶着黄铜,是世纪交替时的科学仪器之一,完全是理性的、物质的、机械的:一座拥有专利证书的虚拟宇宙装置,由杆子、球体、齿轮、电镀过的弹簧所组成。

那么史墨基为何弄不懂它?

他再次瞪着那具机械,是某种分离式的擒纵装置,他正打算把它拆开来。但他若没先弄懂其中原理就把它拆开,事后恐怕就装不回去了。地上和楼下大厅的桌上还有另外几个像这样的东西,全都已经清理干净、包在油布里,从此没有下文,眼前这个擒纵装置是最后一个。他猜想自己也许从来都不该开始(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想了)。他又看了看《机械百科》里和眼前这满是灰尘、锈迹斑斑的东西最相像的那张图解。

“E是一个拥有四个叶片的齿轮,齿转过来时会顶在GFL曲轴的G点。曲轴被钉子H卡住,因此不会转过头,并且由一个非常脆弱的弹簧K固定住。”老天爷,这里还真冷。非常脆弱的弹簧:是这个吗?方向怎么好像反了?“B轴带动FL臂释放齿轮,其中一个齿轮M……”噢天哪。出现的字母一旦超过字母表的一半,史墨基就开始感到无助困惑,仿佛受困于网中。他拿起一把钳子,接着又放下。

工程师的巧思是很恐怖的。史墨基已经弄懂了钟表机械的基本原理,所有这些精密装置都是以此为基础:首先必有一股原动力(例如一个落下的砝码或一个转紧的弹簧),接着就是擒纵装置,让这股原动力不是一口气耗尽,而是一点一滴地释放,让指针或星球规律转动,直到能量全部耗尽。接着你再上发条。所有的支杆、心轴、棘爪、凸轮和发条盒都只是为了让动作规律化而发明的巧妙装置而已。但艾基伍德这座观星仪最令人抓狂的问题在于:史墨基找不到供它运转的原动力——或者应该说,他知道它在哪里,就在那个巨大的圆形盒子里,外壳跟古董保险箱一样又黑又厚。他仔细检查过它,却怎么也想不透它的动力来源何在,它看起来就是一副需要借助外来动力的样子。

总之一切没完没了。他往后一坐,手抓着膝盖。此时他的眼睛与太阳系的平面同高,从土星望向太阳。没完没了:这想法在他内心激起了一股充满渴望的怨恨和一种深沉纯粹的喜悦,这种感觉堪称前所未有,只有在少年时期刚开始学拉丁文时稍微体会过。当他开始领悟拉丁文的博大精深时,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和他那了无特征的性格里所有的空隙都即将被这种语言填满,既受到侵犯也得到抚慰。好吧,他只学了一半就放弃了,因为他已经把当中的魔力像舔糖霜一样舔光。但到了晚年,他又找到了这个任务:这也算是种语言。

那些螺丝、球体、杠杆和弹簧不是一张图画,而是一种语法。观星仪并不是以任何视觉上或空间上的方式呈现太阳系,因为若是如此,那颗镶着蓝绿色珐琅的漂亮地球应该只有一粒面包屑那么大,而整台机器的尺寸至少要放大十倍才行。不,它所传达的跟语言里的曲折语法和述语一样,是“一组关系”,尽管大小比例不对,但得到的关系却很正确,精准无比;因为语言就是数字,而它在这里就跟在宇宙里一样——完全吻合。

由于没有什么数学或机械细胞,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领悟这点,但他现在已经懂了当中词汇,文法也逐渐清晰了。他认为就算不是在近期,有朝一日自己也应该能够约略读懂那些用黄铜和玻璃写成的庞大语句,而且内容不会像恺撒或西塞罗那样乏味、空洞、毫无神秘感,而是会揭露某种跟它的加密方式一样惊人的秘密,某种他亟需知道的东西。

观星仪门外的楼梯上传来快速的脚步声,接着他红发外孙巴德的头探了进来。“外公,”他环视着观星仪里的谜题,“外婆送了一个三明治来给你。”

“噢,太好了,”史墨基说,“进来吧。”

他拿着三明治和一杯茶缓缓走进来,双眼始终盯着那台机器,它比任何圣诞橱窗里的火车玩具组都更好、更棒。“完成了吗?”他问。

“还没。”史墨基开始吃东西。

“什么时候会好?”他碰了碰一个球体,接着慌忙把手抽回来,因为在沉重砝码的作用下,它挪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