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综(第4/15页)

“回王爷,时辰已挑好,等用过午膳即可面见太后。太后说早早进宫勿多耽误,看来是有心见王爷了。”照浪低着头,语声极慢,紫颜留意地看了他一眼。

熙王爷毫无喜色,冷冷地道:“她也有等不及的时候。不知怎生在磨快刀刃,候我这头颅。”

照浪抬头,急急地道:“王爷若不想去也使得,我再想法子……”

“谁说我不去?”熙王爷说完,想想除此外再无安心去处,将心一横,“她还说了什么?”

“太后问王爷起居饮食,因皇上要去谒陵,着王爷不要拖延。”

熙王爷吸了口气,道:“更衣,准备启程!”

午后的晴翠园,桂香在游廊里飘浮,一路金草紫葛并白菊绽放,在光影下辉彩异然。

照浪领了熙王爷穿过雁池凤馆,到了太后歇息的天阙阁里。阁里仅蔡主簿一人伺候,老者不停地悄然抚额,低首垂立在旁。太后偶有一句话来,蔡主簿也答得简短,不敢多话。

熙王爷一身华服瘸腿走入,太后抬眼略瞧了瞧,知会蔡主簿上前。老者说了声“得罪”,扶定熙王爷,伸手探了探。熙王爷直直地盯着太后。

太后却不看他,凤眼斜斜地望照浪,问道:“这些天我听你说得够了,你这人心思都在大处,难得今趟小心谨慎,多为别人着想。却不知是何缘故?”

照浪见太后有见疑之意,当了熙王爷的面,微笑回禀道:“原是太后交代的事,岂有不恭之礼?此事说琐碎也琐碎,无非伺候王爷扫除行旅风尘之苦,各处打点。但王爷贵为天家之躯,下臣行动又是太后的脸面,怎敢疏忽怠慢?”

太后自知失言,淡淡点了点头。不一会儿,蔡主簿面无表情地道:“确是王爷。”太后挥手道:“你下去吧。”蔡主簿一路俯首跪拜退去。

太后半晌不语,熙王爷忍不住道:“太后……”太后打量他瘦影苍颜,蓦地一口气散了,叹道:“真的是你。”

照浪默默退了几步,太后也不拦他,只瞅了熙王爷端凝。一别经年,他身上再无倜傥疏狂之气,一股沉暮晦暗的气息裹住了他,像失去鳞甲的病龙。那根竹杖仿佛承载了他所有的力量,歪斜地撑在地上,叫人微生怜悯。

“那年的事你有什么话说?”她收住目光,徐徐开口。

“太后终究不曾顾念旧情,那年杀我的时候,没半点犹豫。”熙王爷慨然说道。

“死的偏不是你。”太后语中,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

“这是天命,让我可再看你一回。”熙王爷唏嘘地道。

太后闻言,瞳中忽然绽出狠厉的光芒,“想造反的是你的替身不假,但当年夺走我明儿的,却是你无疑!你一心害我母子,还有何话说?”

熙王爷拜倒在地,浑身颤抖。

“不……我从未想过害你。”他面目扭曲地苦笑,衰老的面容越发坑洼,眼泪星闪,“皇帝那时欲立太子,可他……他曾对我说过,要立我为皇太弟,传位给我!君无戏言——是我想得太容易。我原是一时糊涂,以为大皇子失踪,皇帝会想起他说过的话,谁知道,不过是酒醉后的一句话,唯有我当了真。我没想害明儿,甚至指望将来即了大统,娶你为后,仍把帝位传给他……唉,这真是痴人说梦。”

太后像是听了笑话,不可遏止地笑到流泪,愤愤地按住了雕椅的扶手,道:“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儿,听得进你这般蒙骗。你勾结容妃,许她的又是什么前程?别说那年我杀了你的替身,就是今日再剁去你的手脚,也是你活该遭受!”

熙王爷不由重重磕了几个头,咚咚地在壁间回响。

“是你害了明儿,怨不得我狠心。”太后幽幽地叹息,看见他一头灰白夹杂的头发飘动,竹杖抛开在一边,脸色稍豫。

“真正害明儿的是容妃,我打探到她的下落,她没有死。”

太后跳将起来,再无先前的从容,“你说什么?”

不经意霞帔泻落,一地绮罗迤逦,她走至他面前俯下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双眼雾气氤氲。

“太后莫急,自那年容妃事发后,那贱人逃得及时,挟带了宫女乳母并金银离去。此事讳莫如深,外间都不知晓,也就无人再留意那贱人下落。我遍寻她不着,甚至收买不少江湖帮派找她,可惜她就像烟消云散,完全没了踪影。”

太后不耐烦道:“这些我都知道。”

“不,太后或不知道,中土寻不着她,就要上异域去找。天可怜见,直到玉翎王起兵,我偶尔探听了他的家世方才知道。他母后白莲正是在大皇子失踪后出现在苍尧,听说那女人明艳无匹,我想……”

熙王爷抬起头,发觉太后的表情镇定了,忧戚的面容清冷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