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渐佳(第6/7页)

自从欧吉安手握蘑丝阿姨的符咒,在山径旁的椈树下入葬以来,恬娜便没见过白杨。奇怪的是,他不知道地海大法师正在自己村内,抑或即便知道,却为了某种原因避不见面。前来埋葬欧吉安的弓忒港巫师也没再来过。即使他不知道格得在这里,至少也知道她是谁——她是“雪白女士”,手腕曾套厄瑞亚拜之环,让和平符文重新完整。而这一切又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老太婆!她对自己说道。你昏头了吗?

话说回来,毕竟是她告诉他们欧吉安的真名,某些礼数还是不可缺的。

但巫师就是巫师,对礼数置若罔闻——他们是力之子,只与力量打交道,而她现在有什么力量呢?难道她真有过力量?她还是女孩、女祭司时,她是个器皿:黑暗地域的力量穿过她、使用她后,在她体内点滴不留,毫无痕迹;她是年轻女子时,强大的男子教会了她强大知识,但她弃之不顾,不肯碰触;身为女人,她当时选择、得到女人的力量,而那段时间已过,身为妻子与母亲的责任已了。她已不再有任何东西、任何力量,可供他人辨认。

但一只龙曾对她说话。“我是凯拉辛。”它说道。“我是恬娜。”她回答。

“‘龙主’是什么?”她在大迷宫里,黑暗之地,曾如此问格得,试图否认他的力量,试图要他承认她的力量。而他坦诚无欺,让她永远对他放下戒心。“是龙愿意对谈的男人。”

所以,她是龙愿意对谈的女人。这难道就是她那天在面西小窗前苏醒时,内在感受到的新产物、蜷缩的知识、轻巧的种子?

餐桌上短暂对话的几天后,她正为欧吉安的蔬菜园锄草,拯救他春天埋下的洋葱种子免受夏日杂草侵害。格得自己打开了防止山羊跑进的高围篱栅门,从另一端开始除草。他工作了一会儿,然后往后坐下,低头看自己的手。

“让它们慢慢愈合。”恬娜温柔说道。

他点点头。

一排高豆藤花已开始绽放,香味甜美无比。他瘦弱的手臂搁在膝头上,凝视阳光下一丛藤蔓、花朵、低垂豆荚。她边说边工作:“艾哈耳去世时,说:‘一切都变了……’从他过世后,我为他哀悼、为他哀伤过,但有某种事物舒缓了我的哀伤,某种东西正在诞生……正被解放。我知道在我安睡与初次苏醒之间,某些事已经改变了。”

“是的。”他说:“一种邪恶终结了,而且……”

长长沉默后,他再度开口,没看着她,但声音首次听来像她记忆中的声音,轻缓、沉静,带着平平的弓忒腔。

“恬娜,你记得我们刚到黑弗诺的时候吗?”

我忘得了吗?她内心回应,但缄口不语,害怕话语会将他逼回沉默。

“我们将‘瞻远’驶进港,走上码头——台阶由大理石铺成,那些人,都是人——然后你抬起手,让他们看到环……”

……而且握着你的手。我那时的恐惧已非恐惧二字足以形容:脸、声音、颜色、高塔旌旗、金、银、声、乐,我唯一知晓的就是你——在整个世界里,我唯一知晓的就是你,站在我身边,一同向前走……

“王室管事领我们至厄瑞亚拜塔底,穿过充满人群的街道,然后,只有我们两个,独自爬上高高台阶。你记得吗?”

她点点头,将双手平放在刚除过草的泥土上,感觉它粗糙的清凉。

“我打开门,很沉重,起先还卡住,然后我们走进房间。你记得吗?”

他仿佛是在寻求安慰:真的发生过吗?我真的记得吗?

“那是座很大、很高的厅堂。”她说:“让我想起我的厅堂,我被吞食的地方,但只因为它也很高。光从塔顶窗户洒下,一道道光芒如剑锋交错。”

“还有王座。”他说道。

“王座,是的,一片金光赤红,却空空如也。就像峨团厅堂中的宝座一般。”

“已经不是了。”他说,越过一片绿色洋葱苗看着她,表情生硬、充满留恋不舍,仿佛命名了一份自己无法掌握的喜悦。“黑弗诺有王了,就在世界中心。预言已经实现:符文愈合,世界也重合完整,和平之日已降临。他……”

他低头望着地,双手紧握。

“他带我由死回生。英拉德的亚刃、未来歌谣将传颂的黎白南。他冠上他的真名,黎白南,地海之王。”

“是因为这样,”她问道,跪着看他:“所以有这份喜悦、这份进入光明的感觉?”

他没回答。

黑弗诺有王了,她想,然后大声说:“黑弗诺有王了!”

那美丽城市的景象长存她心中:宽广街道、大理石高塔、铺陈的铜瓦、港中满张白色船帆的船舰、太阳像剑锋般射入美丽宝殿、一切丰饶、尊严与和谐、秩序尚存。从那光明的中心,她看着秩序如完美的涟漪向四面八方扩散、像大道般直耸,或如迎风航行的船只,往当行处而行,带来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