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红色小国王婴神丹·特特 第四章 婴神丹·特特(第6/12页)

“什么——?”米阿问了一句。再一次用手肘撑起身子。鲜血从她的乳房里喷涌而出。那婴孩贪婪地大口吸饮着鲜血,仿佛那才是乳汁,饮得一滴都不剩。米阿身边的赛尔像个石头雕像似的一动不动,张口结舌,眼睛都快要从眼窝里瞪出来了。无论他曾对这场生产有过怎样的期待和设想——也不管什么人曾告诉他应该等待怎样的场景——显然,绝不是这样的一幕。藏在苏珊娜体内的黛塔看到赛尔露出如此震惊的傻表情,简直像是杰克·本尼①『注:杰克·本尼,著名美国喜剧演员。一九二九年在银幕上初试身手,他的优点在于能准确地计算和充分运用笑声的间歇时间。一九七四年他死于癌症。』硬挤笑容,她顿生一丝孩子恶作剧般的快感。

在这惊悚时刻,似乎只有米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她的脸孔开始因恐惧——以及,很可能还有痛苦——越拉越长。可过了一会儿,笑容又回到她的脸上,那是圣母马利亚似的微笑。她探出手去,爱抚着仍在她怀中突变的怪物:一只长着小小人类头颅的黑色蜘蛛,长着硬毛的肚子上留着鲜明的猩红印记。

“他美不美?”米阿叫嚷着,“我儿子多漂亮啊,像不像夏天的阳光那么美好呀?”

这便是她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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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确地来说,她的脸尚未死寂,而只是彻底凝滞了。仅在片刻之前,她的双颊、眉头和喉咙都因竭力生产而屏成暗红,霎那间,奔腾的血色退尽,变成兰花瓣似的蜡白色。闪亮的双眼凝固不转了,死死钉在了眼窝里。仿佛眨眼之间,苏珊娜不再是目不转睛注视着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而是一幅女人的肖像。可无论这幅佳作如何惟妙惟肖,却不过是用炭笔勾勒、加之惨淡描色的纸上的画。

苏珊娜记起她是如何在抵达幻境中的迪斯寇迪亚城堡之后又回到了纽约公园广场君悦大酒店;又是如何来到了法蒂,就在城齿的隐蔽处,她最后一次与米阿闲聊。天空、城堡和城齿的那块石头是如何被撕裂的。这时,仿佛被她的思绪所牵动,米阿的脸孔被撕扯成了两半,从发际线到下巴、从正中间分裂了。呆滞不动的混沌双眼分别向左右歪斜。双唇也裂开,露出左右两个令人惊疯的半笑。可是,从这张脸的裂沟中涌出的不是红色的鲜血,而是气味腐败的白色粉末。还没等米阿的婴神从第一餐中抬起那无法言语的脑袋,苏珊娜突然想起艾略特①『注:T.S.艾略特(1888—1965),伟大的诗人,出生于美国,大部分时间生活在英国,著有《荒原》,这句诗出自《空心人》。』的诗句

(空心人实心人脑里塞满稻草)

还有路易斯·卡罗尔②『注:路易斯·卡罗尔(1832—1898),著有《爱丽斯漫游奇境》和《镜中记》。他拥有数学学位,二十二岁时毕业于牛津的基督教学院,并终身留在那个学院担任数学老师。』的

(为什么你们啥也不是,不过是一副纸牌)

浸满鲜血的嘴巴张开了,丹-特特挺了起来,下面那些腿摸索着支棱起来,想在空瘪瘪的母体腹部悬吊起它的身子,而上面的一些腿似乎影影绰绰地要指向苏珊娜,似乎她是新一轮出击的假想敌。

这东西尖声嘶叫起来,带着胜利的神气,它若在那个瞬间决定攻击另一个作为营养源的女人,毫无疑问,苏珊娜·迪恩将死在米阿的身边。可是它并没有那样做,它转向刚才吸吮过的乳房,现在那只不过是挂在米阿胸前的瘪了的袋子。它把乳房挖了下来。它咀嚼,咂咂有声,似乎那又滋润又松软。片刻之后,它探身埋进了自己噬咬出的空洞里,那张微小的人脸渐渐消失了似的,而同时消失的还有米阿的脸,从她越来越小的脑袋里涌出的尘屑渐渐抹煞了那张脸。空气里响着一种刺耳的、犹如金属机械般的吸吮声,苏珊娜在想:它要夺取她所有的营养,所有仅剩的汁液。瞧它呀!瞧它是怎么膨胀的!简直像是马脖子上趴着的水蛭!

就在这当口,一个滑稽的标准英国口音突然说起话来了——绝对是绅士家族世袭终生的绅士才会用的上等语调——“先生,请原谅我插嘴,可是,如果您不介意我这么说的话,鉴于目前的情况似乎已有些许变化,您是否还将需要这款育婴设备?”

这突发的插话打破了苏珊娜的麻痹态。她用一只手将自己撑坐起来,另一只手则灵敏地抓住了斯高瑟的自动手枪。她猛地一拉,枪却没有被拔出来,它被横跨在枪柄上的皮带绊住了。食指急迫地一动,她摸到了活动按钮,那便是保险装置,她摁了下去。自动手枪还在枪套里、甚至连着所有挂件,她就这样将枪口对准了斯高瑟的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