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在绿色和金色的阴霾中乾神之歌 第四章 法蒂(第6/7页)

可是他不是上帝。至少在这件事上完全不可能是圣人。他非常清楚,杰克·钱伯斯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车祸现场,罗兰·德鄯也不在场——他们在那里,哈,这想法真是太好笑了,他们都不是真实存在的人呀,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但是他同样很清楚,从某种程度上说,当他坐在神奇的苹果电脑前,他听到的乐声无疑变成了杰克的亡歌,若是漠视其存在就会彻底失去他和龟之歌的联系,而他绝对不能那么做。除非他写完了。他只有这支歌,犹如童话故事里抛在森林小路上的面包屑,要是他想从亲手制造的森林迷宫般的故事情节里活着走出来,就只能跟从这条线索,况且——

你能确定是你创造了这个故事吗?

好吧……不能。事实上,他无法确定。所以,打电话把白大褂们叫来吧。

况且,你真的能百分百地肯定那天杰克不在场吗?不管怎么说,你还记得多少车祸时的情景呢?

记住的没多少。他记得,自己看着布赖恩·史密斯的货车消失在地平线上才反应过来,车子没有开在路上,虽然理应开在路中央,这辆货车开到了路边的软泥地,那是供行人走的。那之后,他还记得史密斯坐在石墙上低头看着他,跟他说他的腿断了,至少折了六处,甚至七处。但在这两段记忆之间——先是看到车子逼近,再是撞完了——他脑海中的画面变成一片红色。

差不多是红色的。

可是,有些夜里,他从梦中醒来就不记得究竟梦到了什么……

有时候梦里……嗯……

“有时候梦里有人说话,”他说,“你干吗不承认呢?”

接着,他兀自大笑起来。“我觉得刚才我已经亲口承认了。”

这时,他听见爪子轻叩在大厅地板上的动静,眨眼的工夫,马洛的长鼻子就探进了办公室的门缝。那是条威尔士矮脚狗,四肢都很短,耳朵倒很大,现在已是条不折不扣的老狗了,浑身都有病痛,更不要提前一年因癌而瞎的一只眼。兽医说它可能撑不过去了,可它到底还是挺了过来。多好的狗啊。多硬朗的老狗。当它抬头看作家时,脸上挂着笑,露着牙齿。怎么样,老兄?它好像是这个意思。今天写了什么好片段?你好不好?

“我很好,”他对马洛说,“还在往下写。你呢,你怎么样?”

马洛(有时候也被称为拱鼻大王)摇摆着患有关节炎的尾巴,算是回答。

“又是你。”我是这么对他说的。然后他就问,“你记得我吗?”要不然,他说的就是:“你记得我。”我跟他说,我很渴。他说他也没啥喝的,很抱歉,所以我就叫他谎话精。我叫他谎话精是完全正确的,因为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抱歉。他才不在乎我渴不渴呢,就因为杰克死了,他还想栽赃在我头上呢,这个婊子养的混蛋打算归咎于我——

“可是那种事情根本没发生过啊。”金说,看着马洛蹒跚着走向厨房,它会先察看一下自己的饭盆,再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它近来越睡越久。整栋房子里只有他和它,这种情况下,他总是自言自语。“我是说,你知道的,是不是?你知道那种事没有真的发生过,是吗?”

他觉得他能肯定,但杰克这样死去确实很古怪。他的笔记里记满了杰克,这并不奇怪,杰克本该留到最后的。事实上,所有人都该活到最后。没有一个作品——除了被判死刑、无药可救的劣作——能完全在作家的掌控之下,但这本书却失控到了近乎荒谬的地步。与其说他在写一本该死的虚构小说,倒不如说,他更像是在旁观,作者在旁观望什么事情的发生——或是,聆听一首歌。

他决定给自己再一块花生酱黄油配果冻三明治,然后把这档子事抛之脑后,好好过一天。今晚他要去看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新电影,《血腥杰作》,令他高兴的是,他还可以去别的地方,干点别的事情。明天他又要回到书桌前,电影里的某些细节也会流露在书稿里——当然啦,罗兰本来就有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影子,尤其是他在塞尔齐奥·莱翁执导的《独行侠》②『注:塞尔齐奥·莱翁(1921—1989)是著名的意大利导演,《独行侠》是一九六四年的西部片,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在其中塑造了一个牛仔硬汉的形象,从而蜚声影坛。』中的形象。

……说到书……

正有一本书躺在咖啡桌上,就是这天早上从他班戈办公室通过联邦快递送来的《罗伯特·布朗宁诗作全集》。当然,其中也包括了《去黑暗塔的罗兰少爷归来》,正是这首诗奠定了他这套长之又长(尚未完成)的著作的基石。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新想法,并因此眉开眼笑起来。马洛仿佛读懂了他的表情(也许它真的可以;金总是怀疑狗类来自了不起的“神会之地”,虽流亡在地球,却总能知道你在想什么),立刻露出牙齿,像个恶魔般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