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北荒之乱 第五章(第6/7页)

“算一算吧,阿鞠尼,你今天将活下去还是将死去。”他森然地问道。

“原来你才是个傻子,”我吃吃地笑了起来,“这事早有定论了,你没听说过吗?只凭星相术是算不出来自己的命运的——除非,我老师说有一种办法,不过我还没学到啊。”

他正在低头端详我,我在他脸上看到了恐惧和可怕的杀心。“我没听说过。”他说,摆手让人端上来一个熏香用的小炉子,炉子上插了一根香,香头上一道微弱的红点正在慢慢地向下蚕食。“除了大合萨之外,你还另有老师吗?那么好吧,不管用什么方法,你就算算,一柱香之后你会不会死吧,算对了,我就会放过你。”他宽宏大量地说。

“只是一柱香以后吗?这就简单一些了,我可以试着算一下看。”我咬着嘴唇,望着那一柱香火,发起了愣来。

“如果没有结果,那我就来替你完成计算。”昆天王平静地说,他缓缓地将长刀平放在膝盖上,用两只火红如香火头的眼睛盯着我看。

我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坐了下来,注视着那一道被风吹得一亮一暗的香火。火头在漆黑的大厅里如生命一样脆弱,随时都会被风吹熄,但它仍然顽强地,一点一点地吞噬着细棍上黏结的香料。我看着它,周围的一切都消失在厚重如墙的黑暗里了。我仿佛独自一人坐在这里似地沉浸到幻梦中:

“从古到今,修行的人都希望能断言未来,抓住命运的缰绳。这些努力无外乎是加强对星相的观测,对算术的修进,去抓住昊天之上更微弱的一点星光。

他们关注着天空,却对脚下的事务一窍不通。你也听说过一位高明的星相师却会被地面上一个小石块绊倒的笑话吧,这些人通常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害怕火热的乱世,害怕滚滚红尘,这是不对的。“一袭白衣的古弥远对我说,”你了解到的尘世间的东西越多,就越有力量。“

“这是星算术吗?”我惊惧地问。

“不。”他说。

“这是伏藏经吗?”我提起这个名字前犹豫了一下。

“这只是伏藏中形而下的一部分啊。你看那些忙忙碌碌的术士大师们,他们仰头上望,自以为掌握了星辰的伟大力量,却看不到自己的脚下,那遍及的最普通也是最强大的力量,星辰秘术的成功把他们都催眠到如此程度,以致认为,在我们愿意称之为星辰的东西之外,根本无法设想知识和理性的可能。我说得太多了么……”他的幻影抚摩了一下我的头,然后接着说,“他们都以为伏藏经是让人籍之修炼出强大力量的经书,实际上,宇宙的生化并不重要,宇宙的存在才是伏藏的根本。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你知道这个就够了。”

“宇宙的生化?”

“你要是知道每一滴水将落在何处,每一阵风将起于何时,自然也就知道什么时候会发洪水,什么地方会变寒冷了,这就是宇宙的生化运行。计算人的命运也是一样呵。换句话说,只要有足够多的资料,就可以知道世界将怎么运行下去。”

“可是哪儿有这么多的资料呢?”

“龙渊阁,”他静静地说出了那个让我寻求了一生的名字,“要是我们有时间读完龙渊阁里的所有的书,就完全能推断出世界和每一个人的每一步运营。可惜的是,人力有穷尽,谁也没有那么长的寿命,去知道所有的事情。”

“龙也不行吗?龙不是长生不死的吗?”

他眉毛飞扬地大笑了起来:“九州也有开端和结束。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长生不死的生物存在呢?”

小小的我在这个如神一样的人面前发起抖来:“这么说,命运的控制和安排都是先前发生过的一切所决定的吗?我们什么也不能做吗?”

瀛棘王、白梨城、我母亲高高地站着说话的城门、楚叶、满树落下的花雨、赤蛮、满头油汗的大合萨,甚至还有挥舞着鞭子的小云罄,这些景象一张接一张地从黑暗中浮出,夹杂着阴羽的黑草、月牙湖的冰块、淡蓝色的冰荧惑花交替着冒了出来,我心底下那团滚烫的铜汁又流动了起来。它每次出现,都会带来一场可怕的痛苦,蔓延到我的四肢百骸。我老师数次严令我要避免发生这种事的啊。

在痛苦的控制下,我痛苦地尖叫起来:“命运究竟是什么?是神选择他们想要看到的一幕来代表这一时刻的现实吗?那我们的个人努力,挣扎,还有什么用?”

“不。神对单个生命毫无兴趣,他们对你不在乎,冷静点,小阿鞠尼,这样可不是好学生啊——还是让我来教你怎么看到这些微小的‘其’吧。”

冥冥中突然就浮现出无数道纵横交错的蜘蛛网,它们以一种极其精妙极其复杂的方式编织而成,那些丝线比蛛丝还要细,还要弱小,每一个交叉点上都有一粒发着微弱亮光的晶莹光点。那就是“其”,在“其”中闪现着一幅幅的现实场景,而这些光点比阴羽原上每一株黑草的叶片上的每一粒露珠都汇集起来还要多,每一个点的微小颤动,微小改变,就会让其后那亿万丝线变换出难以捉摸的轨迹,距离越远的点变化越无法估算。我在这些微点中寻找,浏览查询一柱香时间后的“我”,它们变化得太快了,如篝火上蹦出的火星般一扫而过,即刻就幻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