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卷三 鬼之笛(第5/6页)

不管生于何世何代,不管出生在什么地方,他都祈望生而为执筝演奏《万秋乐》的乐人。

这段文字真称得上是一首感人肺腑的好曲子。并不是说,任何人闻之都会肝肠寸断、泪流不止,博雅传达的只是自己的意趣。

“至少我必定会泪流不止……”

不管他人怎样,至少在对晴明说出这样的话时,我们仿佛能听到博雅这样的表白。这是何等的感人啊。

或许,弹奏两次就哭上两次,弹上十次就泪流十次,哪怕弹上一百次也会上百次落泪,无一例外。

博雅就是这样一个多情的赤子。

当我们为源博雅这一人物而心驰神往时,浮现在心中的。是“无为”这个词语。

无为——比方说吧,当博雅出生时,天上奏起美妙的音乐,这自然不是博雅命令上天所为。

在博雅诞生之际,天地自动奏起华美的乐章,表达贺祝之忱。

博雅吹起笛子,屋顶的兽头瓦落下来,博雅也并不是为了让兽头瓦落下来才吹起笛子的。

当博雅吹起筚篥。式部卿宫驱使的暴徒们放弃了刺杀博雅的念头。也并不是博雅特意而为的。

盗窃者将所盗之物如数归还,博雅吹筚篥也并不是为此而预谋啊。

朱雀门之鬼,将博雅的笛子跟自己的笛子调换,也并非博雅执意于此。

博雅只不过是听任内心的召唤而吹起笛子罢了。

闻此而情动于中,不过是鬼卒明心正意,天地有感于斯。甚至连无心之兽头瓦亦会跌落,精灵闻之雀跃罢了。

在将安倍晴明与源博雅这个人物进行比较时,或许这就是两人最大的差别吧。

天地的精灵,还有鬼魅们,因着晴明的意志而感应,而灵动。可是。在博雅出现的场合,鬼魅与天地的精灵是。

按照自身的意志而行动的。

而且,对于自身这一能力,博雅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一丝觉察,让人无法不顿生好感。

甚至,我们都愿意去这样猜测:在人的内心深处,总会栖宿着某些不好的情感,比如嫉妒、怨恨、恶念等,

而博雅终其一生,都不会在心中发现它们的存在。

或许,近乎愚痴的仁厚、忠诚,总是位于这个男子的生命中心吧。

源博雅这个人物所独有的风姿行止,根源正在于此吧。

源博雅这人间罕有的宝物,推想起来,在他至哀至痛之际,总会毫不遮掩、回避,而是径直表达伤感,一任泪雨滂沱吧。

没错,博雅其人是特别可爱的。

在男性所修持得来的风韵情趣中。如果再加上源博雅这个人物独有的可爱,岂不是锦上添花吗?

月夜。堀川河边。一个法师模样的老人在行走。

月光将这位老法师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地面上。看上去。他身上的衣物皱皱巴巴,脏兮兮的,到处都是破洞。

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沾满泥浆的褴褛,随意披挂在他的身上。

白发,白须。

白发像一蓬乱草缠在头上,满脸皱纹。只有眼睛炯炯有神,闪着光芒。

那是一位鸡皮鹤发、眼神锐利得可怕的老人。

看不出他抱着什么目的在这一带闲逛。

他只是在缓缓地漫步。

这时。老法师停住了脚步。

“哦嗬……”

笛子的声音飘了过来。

老法师抬起脸仰望上天,笛子的乐音在夜风中飘散着。

好像从头顶上倾泻下来的月光,经着与夜色的接触,发酵了,静悄悄地发出一种无比纤细而清亮的声音。

听起来。仿佛是从远处的什么地方传来的。

“真好听啊。”老法师自言自语。

如果乐手是寻常之辈,在乐音传到这里的时候,声音会被风吹散,断断续续,直到在夜色中消失。

可是,即使听上去是那么淡淡的,细细的,笛子的声音一直没有断失。

好像是谁在月光下吹着笛子吧。老法师受到笛声的吸引,又行走起来,随着他前行的脚步,笛子的声音越发清亮了。

再往前走一点。就到堀川小路了。

笛子的声音仿佛是从堀川上游那边飘来的。

就在拐到堀川小路前。老法师收住了脚步。

他看到前方有个奇怪的东西。

——是一个女人。

一个身着柳枝图案和服的女人在行走着。

奇怪的是,那个女子独自一人,而且没佩戴任何冠带,素面朝天地行走着。

本来,柳枝图案的衣饰多在皇室宫廷中穿戴,不是乘上牛车的时候穿的,也不是夜色中独自一人在这种地方行走的女人会穿的。

看起来像是遭到歹人袭击、孤身一人逃了出来的样子。却不见她有丝毫的慌乱。

或许是发疯的女子在家人不知情时,逃出房子,在外面游荡吧。这么一想,情况倒好像有点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