螭吻珮(第5/6页)

胖头正狼吞虎咽地啃着手里的烧饼,公蛎半坐半卧在河畔的草丛里,百无聊赖地丢着石子儿,一下一下地去打桐树上刚结的桐铃儿。

天色渐暗,晚霞只剩下远处的一抹残红。公蛎一手摩挲着螭吻珮,突然道:“胖头,你有什么打算?”

胖头将最后一口烧饼塞进嘴巴,含糊道:“先游个泳,然后睡觉。”

公蛎将石子儿朝胖头丢去:“我说的是将来!将来!”

胖头满意地打了个饱嗝,伸展四肢躺在草地上:“赚点钱,先去找妹妹,再讨个老婆,生一堆娃儿。”

胖头真名叫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刚进城那会儿,公蛎手头还有些闲钱,有一日刚吃完饭又忍不住买了只轩辕楼的烧鸡,只啃了鸡腿便吃不下了,走到南市见一个胖子蹲在地上晒太阳,就丢了过去,胖子也不嫌弃,一来二去,两人便认识了。

胖头父母早亡,唯一的妹妹也在幼年时送了人,家徒四壁,只有一身蛮力,以在市场里给人搬运装卸度日。他脑子不大灵光,以公蛎的话说,是个“只长肥膘不长心眼”的货,一根筋,不知怎么就认定了公蛎,死活跟着他混,任他打骂都不走,偏偏饭量又大得惊人,害得公蛎平白无故多养了一个饭桶,所以才导致了如今的严重拮据。

公蛎鄙夷地哼了一声:“没出息。”

胖头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摆出一个武打的架势,肚皮的赘肉一颤一颤:“除暴安良,行侠仗义!”

公蛎嗤之以鼻,从怀里拿出小铜镜,对着镜子做出各种冷峻魅惑的表情:“知道潘安掷果盈车的典故吗?”

胖头摇摇头。公蛎拖长声音吟诵道:“安仁至美,妙龄随车,吾之终生所求也!”

胖头哪里听得懂这些拽文掉袋的话,怔怔的毫无反应。公蛎故作深沉,一字一顿道:“我的梦想,是媲美潘安!”

胖头将地上掉的烧饼屑捡起丢进嘴巴里:“不能糟蹋粮食——潘安是谁啊?”

公蛎道:“天下第一美男子!”

胖头哦了一声,傻傻地道:“象今天见的那个一样?”

公蛎满心嫉妒,道:“不,比那个还要美,美到男的女的见了都喜欢。”

胖头皱眉想了一会儿,估计很难想象这个“男女都喜欢”的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茫然道:“没见过。”

公蛎忍不住长吁短叹起来。胖头忙安慰道:“其实老大,你长的也不错,比我好看多了。”

公蛎心情舒坦了些,不屑道:“呸,同你比……”

胖头啃着手指甲,溜溜地看着公蛎的脸,小声道:“不过要赶上那个潘什么安,估计比较难。”

公蛎气急,给了胖头一拳:“咦,你个死胖子,一身肥膘,还敢嫌弃我难看?”

胖头抖了抖自己肥硕的肚子,嘟囔道:“胖是一阵子,丑是一辈子。再说了,父母生我是这样,我就得这样,我对自己长相又没有不满,我也不想长得超过那个什么安。”

公蛎揪住胖头的前襟:“你再说一遍?”

胖头的肥脸上显出讨好的表情:“老大我们明天怎么办?”

公蛎顿时泄了气,烦躁道:“明天再说!坑蒙拐骗,吃喝嫖赌,什么都行!”

若是不用考虑其他,每日里混个肚子溜圆,四处闲逛,这种生活也算惬意。可是正如胖头偶尔摸着锃亮的脑门故作深沉时所讲,“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除了公蛎对容貌的强烈渴望,如今面临的最为重要的问题是:住宿。

公蛎本来不愿意同胖头走得太近,说实话,他不怎么瞧得起胖头。但是胖头对他却是掏心掏肺,非要拖着他住他家里,说可以省下一大笔住店的钱。

胖头家是两间土坯房,前些日的一场暴雨,将其中一间的房顶冲塌,只剩下一间,门梁子又坏了。

那个大门早朽掉了半边,形同虚设,可是没了门,总觉得这不像是一个家。因此胖头每天回去,一看到门梁子便唉声叹气,后悔今天不该多吃一个烧饼,又少存了几文修房子的钱,那张苦瓜脸,公蛎看着就烦。

今日也同样,还未走到巷子口,胖头的脸已经皱得像个蔫了的倭瓜。公蛎哄他道:“这事我惦记着呢,等赚了大钱……”心里暗自嘀咕,要不要找个当铺当掉这块螭吻珮或者卖掉那颗捡来的血珍珠,应付一段时日。

胖头忽然欣喜若狂,猛朝公蛎拍了一掌:“老大你真好!”

公蛎抬头一看,原来门梁子已经修好了,不仅门梁子,下面还换了两个新门槛,朽掉的半边门也被换上了新门板。

胖头兴奋地将门推开关上,关上又推开:“这个匠人的手艺不错,一点声音都没有。”

公蛎瞠目道:“我没请匠人来。谁会这么好心?”

胖头只顾高兴,根本没听公蛎的话,吊在门梁上打起了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