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斗(第5/8页)

一进门她就说:“姓肯定得跟我,名字就叫桑桑好啦,因为我房间门口有两棵桑树。”

就这样,他成了张桑桑。

“好了,桑桑,从此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没有管他到底有没有同意,张月芬这样说着,一把将张桑桑无情地摁在了浴桶里,祸斗天生畏水,他哀鸣一声,晕倒过去。

当然,除此之外,张月芬是个非常好的主人。

她总是喜欢喂张桑桑,也不管他爱不爱吃,而且一定要坚持看着他吃完才肯走。

她也很爱对张桑桑说话,姿势一般选择双手抱住他,但很快会嫌弃他重,将他放到边上不许他跑开。而话题就更加多了,比如她不喜欢家里给她安排的那个军官未婚夫,看起来很凶。又比如她想出去见见世面,想和姐姐一样出去留学,可是妈妈一直不让,说总要留一个女儿在身边。

张桑桑很不争气,迅速适应了家犬的生活,大多数时候都蜷着听张月芬说话,偶尔懒洋洋地抬抬眼皮子,又趴下睡过去。

一晃,少女要嫁人了,她舍不得张桑桑,不顾家人的反对,拗着性子坚持要把他也一同带去。出嫁前一晚,张月芬抱着张桑桑说自己不想嫁,她的人生还有那么长,为什么那么早就要被规划好,她不甘心。

后来,她嫁的那位军官官运亨通,节节升迁,之后又娶了好几房姨太太,她是最不受宠的一个,因为久未有孕,所以空有正室的名分,却没有正室的威风。

她过得不开心,每天牵着极不情愿的张桑桑在院子里遛弯,一圈又一圈,直到张桑桑指甲抓地不肯再走。有时候她会要他爬树,看着他攀着树干为难得不了的样子,她就会笑起来。哦对,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真的很好看。

后来,张桑桑也会自己爬树,为的就是看她笑一笑。

可十年后的一天,她忽然就倒了下来,再也遛不动张桑桑,再也看不到张桑桑爬树的样子了。

张月芬得了重病,肺结核,病情来势汹汹,大夫说她是郁郁寡欢,忧结于心,怕是不怎么好治,而且这病会传染,一定要隔离治疗。军官丈夫很干脆地放弃了治疗,写下一纸休书,说是明日就将她送回娘家。

半夜里,张月芬一个人在床上痛哭出声。

这是张桑桑第一次见她哭。

张桑桑跳上床,伏在她身边。张月芬抱着他,眼泪不断往下落,她说,她在出嫁的那两天,见丈夫一身的好骑术,英姿白马,那一瞬就彻底爱上了丈夫。丈夫不喜欢她那强势的娘家,只是想仰仗她父亲的财力为自己的仕途铺路,所以在利用完后一脚将她踢到了一边,再不理会。她也试图想要争取一下,听别的姨太太说他最近腿脚不爽利,连外国大夫都看不好。她就偷偷地跑出去,特地去了外人说的很神的郎中那里求偏方,连着求了几天才求到,结果药还没有煎,她就病倒了。

张月芬摇着头,说她等了十年,最后等到的却是这张休书。她哭着哭着,大声咳嗽,几乎喘不过气。

张桑桑像是疯了一样,冲出房门狠狠地咬住军官的腿,军官死命踹他也不松口,后来是军官的手下开了枪,一枪正对张桑桑的脑袋。

他那时已有二十二岁,祸斗的妖力已然继承,他一口吞下了子弹,之后便喷出熊熊大火来。

这是他第一次使出妖力,不知道如何控制,那把火点燃了房子,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家里的所有人都逃了出来,单单除开张月芬。

张桑桑奔上楼,跳到床上,咬着她的衣角要拖她。可她却摸了摸他的耳朵,称赞他乖,还说她早已放弃了生念,并不愿意忍受病痛煎熬慢慢等死,还不如一把火烧死来得干净。她一边说一边从枕头底下拿出她亲手制的狗食系在他脖子上,指指门口让他快逃。

“对不起,桑桑,以后不能喂你了。”张月芬又哭了。

张桑桑无论如何都扯不动张月芬,他仰天嘶吼,想要变作人形,可这对于一只二十二岁的祸斗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的吼声在火光冲天的屋子里回荡。

祸斗不畏火,他不愿离开,一直陪在张月芬的身边,不断地吞噬着快要烧到屋内的大火,以为这样就能挽救张月芬的性命。可她却被大火带来的浓烟呛住,痛苦地咳嗽起来,张桑桑心急如焚,却无力帮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渐渐地、渐渐地停止了挣扎。

张桑桑呆住了,舔舔、戳戳,依然没有反应。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

昔日的少女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没有了呼吸。

她不会再用奇怪的调子喊他“桑桑”,不会再看着他吃那些奇怪的狗食,不会把他摁在浴桶里洗澡,也不会……再用怀抱来温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