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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一一”接生婆插进来。
“没事儿,格兰妮,我知道自己在干啥。她是个巫女,先生,您不用管她。好了,”铁匠道:“现在咋办?”
巫师一言不发。
“现在咱们该——”铁匠刚一张口便打住了。他弯下腰看看老巫师的脸。比利特面带微笑,至于到底有什么可乐的就随您猜了。
铁匠抱回婴儿,交到情绪暴躁的接生婆手里。接着,他尽可能恭恭敬敬地掰开法杖上那几根苍白消瘦的手指。
法杖摸上去油腻腻的,有种静电似的古怪感觉。木头本身几乎是黑色,雕刻的颜色稍浅些,还蛮刺眼——假如你硬要试着看个究竟的话。
“对你自个儿挺满意,嗯?”接生婆问。
“呃?哦。是呀,没错。怎么了?”
她掀开毯子的一角。铁匠低头一看,顿时咽了口唾沫。
“不,”他低声道,“他说过的——”
“这种事儿他懂个什么?”格兰妮冷笑着说。
“可他说了是个男孩!”
“照我看可有点儿不像,小子。”
铁匠一屁股坐在矮凳上,双手抱住脑袋。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他呻吟道。
“你为这个世界带来了有史以来第一个女巫师。”接生婆说。
“好个聪聪的老笨笨,嗯?”
“你说啥?”
“我跟孩子说话呢。”
白猫嘴里咕噜着拱起了背,就好像在往一个老朋友腿上蹭痒痒似的。奇怪的是,那儿压根儿就没人。
“我真蠢,”一个凡人听不到的声音说,“我以为魔法知道自己在干吗。”
没准它真知道。
“要是我能做点什么……”
没有回头路可走,没有回头路可走。这个声音又低又沉,跟地窖关门的感觉差不多。
名为德拉穆·比利特的那一小团虚无思索了一番。
“可她将来会碰上数不清的麻烦。”
生命的意义恰在于此。反正人家是这么跟我说的。当然,我是外行。
“干脆投个胎怎么样?”
死神有些犹豫。
你不会喜欢的,他说,听我的没错。
“听说有的人常常投胎。”
这得经过培训。你得从小处开始,慢慢往上爬。当只蚂蚁有多可怕,你根本想象不出。
“很糟糕?”
糟得难以置信。再说,凭你的业报,想当只蚂蚁也是痴心妄想。
婴儿被带回母亲身边,铁匠愁眉苦脸地望着屋外的大雨。
德拉穆·比利特一面挠着白猫的耳朵背,一面回顾自己的一生。他活了很久,这是身为巫师的好处之一;这辈子也干过不少亏心事。是时候……
我还忙着哪,你知道。死神有些责备的意思。
巫师低头瞅了眼猫咪,第一次意识到它的样子有多奇怪。
活人很少能领会人死了以后世界会显得多么复杂,死亡不仅把心灵从三维的紧身衣里释放出来,还会切断它与时间的联系,因为时间不过是另一个维度而已。就说这只正往他那双看不见的腿上蹭的猫吧,它肯定还是几分钟前他所看到的那只,但看上去它同时还是一只小猫咪、一只半瞎的老肥猫以及其间的所有状态。集所有这些于一身,从它刚当上猫咪一直到老态龙钟的样子同时出现。在巫师眼里,它就像根白色的猫形胡萝卜。这样的描述虽然很不精确,但现在也只好先凑合着,直到人们发明适当的四维形容词为止。
死神的手指骨轻轻敲了敲比利特的肩膀。
走吧,孩子。
“我真的无能为力了吗?”
反正生活是属于活人的,日子得靠他们自己过。你已经把你的法杖给她了。
“是的,的确如此。”
接生婆名叫格兰妮·维若蜡,是个巫女。在锤顶山一带,这是个很体面的行当。谁也不会说巫女的坏话,除非你希望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换了个形状。
当她重新走下楼时,铁匠还在垂头丧气地盯着雨幕。她伸出一只长了好些肉疣的手,拍拍对方的肩膀。
他抬起头望着她。
“该咋办哪,格兰妮?”声音里充满难掩的哀求之意。
“巫师的后事你怎么处理的?”
“我把他抬到燃料间去了。这么干行吗?”
“目前就这样吧,”巫女精神抖擞地说,“现在你要烧掉法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