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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塞姆像遭了雷击。难道艾迪尔送他来见一个白痴?或者是一个邪恶的妖精在嘲弄他?要不就是幻觉?——因为幻觉就是这样的。一个想法突然在他脑海里闪现——或许你我得花更长的时间才能想到:可能不是她疯了,而是他可笑。他朝下打量了一下自己。显然,他的双腿看起来很奇怪,因为一条是棕红色的(就像提香笔下萨梯[1]的侧腹),另一条是白色的——对比而言,几乎像麻风病后的白色。凡是他能看到自己的地方,全都是同样颜色斑驳——绝非在旅途中由于一面遭太阳曝晒而留下的不正常的后果。这算是个玩笑吗?他对那个因嘲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而可能破坏两个世界相见的生物一时感到不耐烦。继而,他还是微微一笑——他在皮尔兰德拉上干着别人弄不明白的事情;他一直提防着危险,但先是造成别人失望,然后是滑稽可笑……嗨!那夫人和她的岛屿又露面了。

她已经从大笑中恢复过来。她把腿拖在海里坐着,有意无意地抚摸着一个像瞪羚的动物,它已把软软的鼻子塞到她腋下。很难相信她曾经大笑过,很难相信她除了坐在漂浮的岛屿的岸边还曾做过别的什么。兰塞姆从未见过一张如此平静,如此脱俗的容貌——尽管她完全是人的容貌。后来他认定她之所以具有脱俗的特质,是因为她完全缺乏与地球上的面孔深深的沉静相融合的顺从元素——不管这种混合的程度有多低。这是一种从未有过暴风雨的平静。她可能是白痴,可能是仙人,也可能是某种地球经验无法提供线索的思想状态。一种古怪的、相当令人恐怖的感觉爬上他心头。在古老的马拉坎德拉星球上,他曾遇到过一点也不像人,但在进一步熟悉后发现是有思想、很友好的动物。在陌生的外星球,他已找到一颗和他一样的心。他的经历会和以前的相反吗?因为,现在他认识到“人类”这个词所指的不仅是身体,甚至不仅是理性的头脑。它还指那些连接地球上所有男男女女的那种血缘和经历的社团。但这个生物不属于他那一类。不管家谱多么复杂,也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的支线把他和她联系起来。他知道,她的血液里没有一滴“人血”。宇宙分别独立地制造了她和他的族类。

这一切都迅速从他脑子里划过,但又被迅速打断,他知道,光的颜色在变化。起初他以为是绿色生物本身已变成淡蓝色并发射出奇怪的电辐射。后来,他注意到,整个地方都是一片蓝紫色的光。他几乎在同时注意到,两个岛屿不像先前那样靠得那么近了。他向天空瞥了一眼。转瞬即逝的黄昏仿佛在他身边点燃了五彩的熔炉。几分钟后将会是一片漆黑……岛屿也将漂流分开。他用那种古老的语言慢慢地大声对她说:“我是个陌生人。我平静地到来。你想要我游到你的岛上来吗?”

绿夫人带着好奇的表情迅速看了他一眼。

“什么是‘平静’?”她问道。

兰塞姆差点不耐烦地跳起来。可以看得出天更黑了,而且毫无疑问,现在两岛之间的距离在扩大。他正要再次说话时,他俩之间掀起了一个大浪,于是她又再次消失不见了。那个浪悬在他头上,在落日的余晖下散发着紫光,此时他注意到远处的天空已变得多么黑。借着某种微光,他从旁边的浪脊上俯瞰远在他之下的那另一个岛屿。他跳进水里。有几秒钟光景,他发现很难离开海岸。后来,他似乎成功了,开始向外游。但几乎就在同时,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红草和气囊之中。他随后使劲挣扎了一两次,然后就又自由了——可以稳稳地游,几乎毫无提防地,在彻底的黑暗中游泳。他继续游,但找不到另一片土地,无法拯救他性命的绝望现在甚至在控制着他。那个大土块的不停变化使他完全丧失了方向感。最后能游到哪里,全靠运气了。事实上,根据他下水的时间判断,他肯定是一直在沿着两岛之间的空间游,而不是横渡它。他试图改变线路,但又怀疑这是否明智,于是又试图返回原来的路线,最终糊涂得都拿不准他是不是做了两件事中的任何一件。他不停地告诉自己,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他开始累了。他放弃了保护自己的所有努力。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突然感到有植物从他身旁滑过。他伸手去抓,然后往回拽。黑暗中飘来了水果和花的香味。他用他疼痛的胳膊更加使劲地拉。终于,他发现自己气喘吁吁地安全到达那干爽、芳香四溢、高高低低的岛屿表面上了。

【注释】

[1] 萨梯(Satyr),希腊及罗马神话中半人半兽的森林之神,这里提到画家提香是因为他喜用橙红色和赤褐色。——编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