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和副院长共进晚餐(第6/8页)

“丁波夫妇真该死!”珍自语道,然后又把这话收了回去,这多出于恐惧而不是自责。现在她的求救电话也已经打过了,毫无慰藉。她越是无用地百般逃避恐惧,恐惧就更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让她无法自欺欺人。她后来再也记不起,到底那个可怕的老人和斗篷是否真的在梦里出现过,她自己是否一直坐在这儿,缩成一团、眼神惊惧,但愿,但愿,但愿(甚至对天祷告,哪怕她不信神佛)这些情景不会在梦里出现。

这就是为何马克刚才走上门毯时,未曾料想珍如此失态。他还想,真可惜,要是今天这事改日发生就好了,今天毕竟回来得太迟了,他太累了,而且老实说,还喝得只有三分醉。

◆〇◆

“今天早上你感觉还好吗?”马克说。

“是的,谢谢你。”珍只言片语地回答了。

马克躺在床上喝茶。珍坐在梳妆台前,衣衫单薄地在梳头。马克看着她,目光慵懒,又带着清晨的愉悦。要是说他感觉不出他俩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对劲,那也要部分归因于我们人类有“主观”这个无可救药的毛病。因为羊毛摸起来很柔软,我们就认为羊羔柔顺;明明是男人对女人起了色欲,却说是女人好色。珍的身体柔软而结实,苗条而不失丰润,正合马克之意。他也就难免认为既然珍让他大起欲望,他也激起了珍的情欲。

“你真的确定你感觉还好吗?”他又问。

“真的。”珍的回答更短了。

珍认为自己之所以恼火,是因为头发不能称心地梳上去,而且马克大惊小怪。不过她当然也知道,她大为恼火的是,自己昨天晚上暴露出的崩溃失态,变成了情感小说里那种她最讨厌的小女人,烦躁不安,眼泪轻弹,钻进男人臂弯里寻找安慰。但她认为这股怒火只不过埋在她的想法下面,却没有想到她此刻满心怒火,才让她笨手笨脚,头发乱成一团。

马克还在说:“如果你觉得有一点点不舒服,我可以推迟去见那个威瑟。”

珍一言不发。

马克说:“如果我去见他,我今晚肯定就回不来了,也许明晚也回不来。”

珍的嘴唇闭得更紧了,还是一言不发。

“如果我真的走了,要不要喊梅特儿来住在这里?”

“不了,谢谢。”珍重重地说,然后又说,“我很习惯一个人待着。”

“我知道,”马克的声音也很有防备之意,“目前学校的情况就是这副德性。这也是我考虑跳槽的主要原因之一。”

珍还是不说话。

“好了,老朋友,”马克猛地坐起身,两腿甩出床外,“我们不要拐弯抹角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出去不放心。”

“我现在什么样子?”珍扭过身,第一次面对着马克。

“呃,我是说,只不过有些紧张,每个人有时都会这样的。”

“就因为昨天夜里,其实是今天早上,你回家的时候,我恰好做了个噩梦而已。我又不是神经衰弱,别多说了。”这话与珍实际想说,或渴望说的正好相反。

“像这样可不好……”马克又说。

“像什么样?”珍冷冷地说,马克还没来得及答话,她又说:“如果你认定我要发疯了,你最好去找布里斯艾克先生来家里给我确诊。最好等你出门之后再来检查。这样,我被他们五花大绑捆走时,你在威瑟先生那里也不用大惊小怪。我去看看早饭好了没。你要是还不起来刮胡子、赶快穿衣服,等费文思通勋爵打电话来,你就来不及了。”

这场谈话的结果是,马克在刮胡子时,脸上被狠狠地刮了一道(他眼前马上就浮现出这样一个场景,他在和那个位高权重的威瑟谈话时,上唇还沾着一大团药棉)。与此同时,珍出于各种考虑,决定给马克做一份异常精致的早餐(她自己可是一口也吃不下),怒气冲冲的女人,手脚也麻利,但是最后一刻把早餐都打翻在新炉灶上。他俩都坐在桌边,假装看报纸,直到费文思通勋爵抵达。最糟的是,麦格斯太太正巧同时来访。在珍的世界里,麦格斯太太代表着“一周来两次的女人”。二十年前,珍的母亲会喊这个小职员“麦格斯”,而麦格斯太太会喊她“干妈”。但珍和这个她所谓“一周来两次”的女人彼此之间称对方为“麦格斯太太”、“斯塔多克太太”。她俩年龄相仿,以单身汉的眼光来看,服饰也都大同小异。所以并不奇怪:马克向费文思通介绍自己的妻子时,费文思通会和麦格斯太太握手。尽管两人之间如此相似,她俩在一起也只待了几分钟,还并不融洽。

珍借口去购物,立即出了门。她自语道:“我今天可真的受不了麦格斯太太,她太能唠叨。”她也受不了费文思通勋爵,此人笑声既洪亮又做作,嘴巴像鲨鱼,毫无教养。很显然也是个大蠢蛋!马克和这样的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好?珍信不过费文思通的神情,她总是能看出他的诡诈多变。可能他愚弄了马克。马克是那么好骗。他要是不在布莱克顿学院工作就好了!那所学院很可怕。柯里先生和那个大胡子的讨厌老牧师究竟有哪一点让马克看中的?而且,她今天可怎么过,今天晚上,还有明天晚上呢?那之后呢?因为如果男人说他们要出门两个晚上,那就是说,两个晚上是起码的,他们巴不得出门一个星期才好。他们觉得,只要发个电报就把事情摆平了(甚至连长途电话都不愿意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