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一炬(第5/36页)

“明天又有什么事?”我问完了才想起我们与珀西瓦尔·特纳爵士的邂逅,“哦,你得去北方——就在明天吧?”

他点着头说:“是啊,约好在马伦海湾有个会合,就在明天的月黑之夜。一艘从法国来的小帆船会送来葡萄酒和棉布衣料。”

“那珀西瓦尔爵士的警告,就是叫你别参与这次会合?”

“听着是这意思。我摸不准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我希望到时候可以探明真相。有可能此地有个海关军官前来走访,要不就是他得知海岸线上有什么动向,虽然与我们无关却可能有什么影响。”他耸耸肩,系好了最后一根袜带。

接着他在自己膝盖上手心向上地把双手摊开,慢慢地弯起手指。左手立刻握成了拳头,一个随时为战斗做好了准备的、干净而轻捷的钝器。他右手的手指则弯起得很慢,中指歪斜着,拒绝与食指平行,而那无名指则完全无法弯曲,只是直直地翘起来,连带着边上的小指也只得呈现出一个尴尬的角度。

他看了看双手,又看了看我,笑了。“记得你为我接骨的那个晚上吗?”

“有时候会,不过那都是我最暗淡的时光。”那是个难忘的夜晚——其唯一的原因是它无法被忘却。当年我排除万难将他从温特沃思监狱和死刑的命运下解救出来——却没来得及阻止黑杰克·兰德尔在他身上进行的残忍的折磨与虐待。

我抬起他的右手移到我自己的膝盖上,他没有异议,只是让那温暖、沉重而呆滞的手放在那里。我触摸起他的每一根手指,他也没有异议,任我轻轻地拉伸着那些筋腱,弯曲着那些关节,目测着它们的活动范围。

“那是我的第一次整形手术。”我苦笑着说。

“从那以后你做过好多那样的事儿吗?”他好奇地低头看着我。

“是,确实做过一些。我是个外科医生——不过那个职业与现在的意义不同,”我匆忙补充道,“在我的时代,外科医生不给人拔牙,也不给人放血。他们更像是现在所说的‘医师’——他们接受过医学中所有领域的训练,但都有一项特殊的专长。”

“很特殊啰,啊,不过你向来如此,”他咧着嘴笑了,那残折了的手指滑进我的掌心,他的拇指开始抚弄起我的指关节,“你们那些外科医生都做了些什么特殊的事儿呢?”

我皱起眉头,极力寻找着合适的措辞,“其实,我觉得这么说最合适——外科医生在促成治疗效应的时候,所采用的途径是一把尖刀。”

听到这里,他宽宽的嘴唇上浮起了一弯笑容:“很有意思的一对矛盾啊!不过很合适你,外乡人。”

“是吗?”我惊异地问。

他点点头,目光始终停留在我脸上。我察觉到他在仔细地研究着我,于是颇不自在地琢磨起自己此时的面目究竟如何,狂乱的头发底下是否仍旧泛着交欢之后的潮红。

“你还从来没有这么可爱过,外乡人,”我才一抬手去抚平乱发,他的嘴角便咧得更开了。我的手被他抓过去,轻吻了一下,“别动你的发卷儿。”

“不,”他囚禁着我的手,上下审视了我一番,“不仅仅是合适,仔细想想,你完全就是一把尖刀。你这刀鞘精工细制,美丽绝伦啊,外乡人——”他的手指描摹着我嘴唇的轮廓,惹得我笑了,“不过骨子里却是回火钢打的刀刃……锋利得狠毒,我觉得。”

“狠毒?”我有点吃惊。

“并不是无情,不是那个意思。”他安慰我道。他专注而好奇地定睛看着我,笑意爬上他的嘴唇。“不是残忍无情,但是外乡人,如果你有这个必要,你可以坚强到冷酷的地步。”

我苦苦一笑:“我确实可以。”

“我曾经见过你那样儿的,是吧?”他的嗓音柔和起来,握紧了我的手,“可如今我觉得这一点比你年轻的时候更显著了。你常常需要用到它吧?”

仿佛在突然之间,我意识到为什么他能如此清晰地看出弗兰克从未能看见的东西。

“你也是一样,”我感叹道,“而且你也常会用到它,频率可不低。”不知不觉地,我的手指摸到他中指上那盘根错节地牵扯着手指尽端关节的伤疤。

他点了点头。

“我总是在怀疑,”他的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常常琢磨着,是否我可以把那刀刃呼之即来为我所用,又挥之即去地安然插回鞘中?因为我见过太多人在如此的呼和之中渐渐僵硬起来,他们的钢刀变成了腐锈的钝铁。而我总是不停地怀疑,怀疑我究竟是掌控了自己的灵魂,还是沦为了那刀刃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