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淳朴(第4/5页)

他话音还没落,就见背着比他还高的柴火的男孩儿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他被重重的柴枝压弯了腰,竭力抬起头冲着德柱道:“举人老爷,我家也有屋子!求您住我家吧!一天只要给二十文!”

当着他的面就有不开眼的要来抢生意?里正正要暴怒,一扭头看清楚是谁,那股怒气又歇了,恋恋不舍地瞅了德柱握在手里那半吊钱,嘴唇微微翕动,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拉着那孩子过来给德柱磕头:“几位老爷,这孩子家里难,爹跟着漕船翻了,淹死在水里了。他娘为了养活几个孩子,织布织得眼睛都瞎了、手也烂了,如今一家子生计无以为继……他家里也是吊脚楼,虽是茅草顶,但冬暖夏凉,我这老头子可以作保,都是良善的老实庄户人……”

德柱无动于衷,这种事多了去了,还是里正家里的屋子好,至少是个瓦顶房么,还有七八间,一会儿他叫人好好去收拾收拾就能住了,于是张口就要拒绝。

谁知他身后的骡车里传来一声咳嗽。

德柱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把话硬生生咽了回去,颇为哀怨地回头瞧了一眼太子爷。这一刻的太子颇像个昏君——被油布遮起来的昏暗车内,只见那程侧福晋柔弱无骨的手臂从后头环绕在太子爷的肩头,纤长玉指拢在太子耳畔,只露出一点雪白的下巴,她挨着太子耳语着什么,听她说话,太子爷脸上一直挂着宠溺地笑呢。

等程侧福晋说完话,太子爷就悠悠地开口了:“我和二奶奶、怀靖、富达礼住这孩子家,你们就在里正家挤挤吧。”

德柱习惯性就要跪下,哪有下头的人住大瓦房,让主子住那什么劳什子茅草屋子的道理?最后他的膝盖在太子爷警告的目光中挺住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道:“二爷,咱屋子都没瞧过,还是先过去看看较为妥当……”

这也是应有之理。程婉蕴和胤礽一块儿点了点头。

护卫他们安全本是德柱肩负职责,而这次要走访村落,本是临时之举,否则德柱早就提前安排好房屋了——他们的大部分行李都还在通州呢,前头还有五十个人已经到了雄县包船,通州也留了二十个人,路上留十个人传信,他们身边还有七八十人,这村子是不可能住得下的,除了德柱、石家兄弟和怀靖,那些人散到村外警戒,估计附近的山都搜过一遍了。

于是他们就先去那孩子家看了,里正领着那柴火男孩给他们引路,一直聚在他们周围看热闹的乡民也不愿离开,都说着当地的土话,叽叽咕咕地跟着。

他家屋子就在那一片建在江边的吊脚楼里头,石板路太小太窄,骡车都进不去了,程婉蕴便和太子爷一块儿下了车,她没有戴幕笠,因为太子爷没要求她戴,她也不想戴,满人家的姑奶奶出门也是从不戴幕笠的,就好像八旗姑娘也不缠脚一般。

所以她握着太子爷的手下来时,就听见了若有若无地“嘶”声,四周那讨论、嘀咕的声音也更大了。程婉蕴见着那些乡民的面目,思绪难免飘远,她这就算“抛头露面”了吧?比起这个,约束女子的陋习更严重的还要是缠脚。缠足之风生于明却盛于清,但相反的是,满人却都不缠脚,后宫也没有这种规定,太皇太后在时,甚至多次下过懿旨不许满族女子缠足,违者将对其家族和属地官员给以惩处。

为何又仅限满人女子呢?因为大清入关后,顺治帝曾下达两个命令:一为剃发令,一为放足令。结果,无数汉族男性丢掉性命后,其他人便不得不屈辱地“剃发留头”,他们便将亡国的悲伤与无可奈何全转嫁到了女子身上,导致女子放足政策阻碍重重,都是为了成全男人“男降女不降”的所谓风骨。

好似那一双金莲,紧握着汉家女子的一生,他们就能忘却那些屈辱了。

用女子的自由与性命来成全自个收放自如的骨气,真是可笑。程婉蕴庆幸自己生在汉军旗,在旗的女孩子必须要选秀,而太皇太后曾下旨“缠足者入宫斩”,所以她得以在程朱理学最盛的徽州能保有一双天足,但不妨碍她鄙夷那些肮脏的嘴脸与目光,她看都不看那些人,由碧桃扶着,扬起下巴与太子爷一块儿走进了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吊脚楼中。

胤礽觉察到阿婉心绪起伏,握着他的手指都紧得发白,他便反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这力量让她转头去看太子,只见太子无声地对她安慰道:“别怕。”

她才不怕呢。程婉蕴每一步都走得很用力,想要将什么东西踏碎一般。

这里的吊脚楼和京城里的四合院、围屋都不一样,是用木柱撑起分成上下两层,既能够节约土地,造价又廉,那孩子家里的吊脚楼算不上大,上层有四排扇五间屋,中间就一个大堂屋,左右两边是饶间,左边三间屋子也住人,最右边是做饭的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