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2/3页)

今日之事,以源仲的聪明,想必很快就能想通其中缘由,他终于会明白,她的接近跟随与保护,不过是为了那只左手。

而战鬼们一再挑衅,甚至连有狐族人都参与进来,大约与她的跟随也有关系。

谭音虽然在人情世故上并不甚通,却也不是白痴,她曾经以为韩女对泰和一往情深,所以急着想要找回他的左手,但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让她对韩女产生了怀疑。

她似乎只想让她不愉快,让她痛苦,她蛊惑战鬼与棠华,令这里血流成河,根本不是为了泰和。

谭音突然有些胆怯,不敢回去,不敢看源仲的表情,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心底会对他感到愧疚和心虚。她想起他偷偷摸摸在房里做机关人,还想起他装模作样问她是不是喜欢自己,还有那些在一起的默默渡过的短暂时光。

是否她又做错一件事?

或许她借取凡人的身体,大张旗鼓地接近他这件事,本身就是个错误,如果一开始只降下神识在后面默默保护他一生,他所受的所有痛苦,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上的,都不会有。

*

小客厅满地狼藉,鲜血乱洒,源小仲被战鬼的长鞭拆成了好几截,眼睛还滑稽地眨着,只是不能说话了。

方才喧嚣的一切都沉淀下来,安静,很安静,源仲没有动,他伸手抱住她的身体,正用袖子替她轻轻擦拭脸上的鲜血,一点一点,擦得非常仔细,仿佛完全没发现洞天里那一瞬间发生的变故。

终于将脸上的血迹擦干净了,他又将她血污的头发慢慢拨开,露出惨白却安详的脸。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她鼻前,像是发觉那具身体没有了呼吸,他没有放弃,又将脑袋埋在她破碎的胸膛上,没有心跳。

他停了很久很久,最终茫然失措地抬起头,露出迷路孩童一样的眼神,四处张望,喃喃唤了一声:“谭音?”

她的身体在这里,在他面前,她的魂却又消失了。

源仲双眼渐渐恢复清明,他惊愕地四处张望,战鬼不见了,晕倒在地的婉秋兰萱不见了,湖对岸的棠华也不见了,远方青山中的生门裂隙却仍在,老鼋从湖水里探出雪白的脑袋,逃出生天般地叹息。

除了满地狼藉,洞天的一切都与以前没什么区别,不该在的都不在了,可是,谭音也不见了,只留下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就像上次在皇陵一样,她只留下一具尸体给他,除此之外,别无只字片语。

源仲猛然起身,急急追出门,大声叫她的名字:“姬谭音?!”

没有任何回答,他复又惊觉什么似的,转身回到小楼,抱起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轻声呼唤:“谭音?”

还是没有任何回答。

他沉默了。

忽然,一阵柔和的风拂过,香鼎里的香灰无缘无故被吹散,撒落在他胸前。源仲低头怔怔看着血迹缭乱又沾染香灰的胸口,很快,又有大把香灰被调皮的风吹起,撒在他后背。

她在?不在?是她?

源仲张开嘴,像是想笑两声,可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一行鲜血从他唇角汩汩流下,他翻身晕倒在地,一动不动。

源仲仿佛回到了三个甲子前的癸煊台上,他那懵懂的少年时期,怀着对天神至诚的信仰,等待着天神的到来。

高台之上所有人都伏跪在地,只有他一个人站着,出神地望着台上出现的神女。

他心里一阵迷惘,又是一阵清醒,白衣乌发的神女,冷浸溶溶月,可渐渐地,那清冷秀丽的容颜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雪白的脸,嫣红的嘴唇,总是露出死蠢死蠢的表情,时而斯文时而呆。

他眼怔怔地看着神女变成一个普通凡人女子模样,腰间挂着乾坤袋,一步步朝他走来,向他伸出手。

源仲情不自禁伸出手,他的手掌纤细修长,还是小孩子的手,终于与她握在一起。她朝他温柔一笑,将他细瘦的手握紧在掌心。

“你…有没有怪我?”她低声问。

他心中忽然像被沸水淋湿一样,一瞬间,无数画面从眼前流逝而过,癸煊台像是琉璃画一般碎裂开,他的手一动,反手将她柔软却略粗糙的手掌紧握在掌心。

“怪你什么?”源仲笑了笑,“怪你是为我左手而来么?”

傻姑娘,你是不是喜欢我?他曾经问过这样愚蠢的话么?她心里有多少次在暗暗嘲笑他的慌张与忐忑不安?又有多少次在蔑视他的小心翼翼与自作聪明的试探?

他抬头,稚嫩的少年双眼定定望着她清冷的眼睛,声音很轻:“你要我的左手,我会立即砍下给你。”

她摇了摇头:“不许这样做。”

少年的双眼变得灼|热:“那就说你喜欢我。”

让她嘲笑吧,也让他愚蠢下去,他人生的沙漏因为她而停止,又因为她而开始流逝,他甘愿送上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