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第3/6页)

由于拉海尔·弗朗科和阿里耶·蔡尔尼克姗姗来迟,晚会暂停片刻。他们脱大衣时宣布,根据收音机广播,空军的飞机炸掉了敌军目标,安全返回基地。尤海·布鲁姆放下手风琴说:“终于啊。”吉莉·斯提纳愤然回应:“没什么可庆贺的,暴力与暴力互为因果,报复与报复相生。”约西·沙宣,那个身材高大、留着胡子的房地产代理人嘲弄地说:

“那么你的建议是什么,吉莉?我们什么也不做?把另外半边脸也送上去?”

阿尔摩斯利诺用他浑厚的男低音插嘴道:“一个正常的政府在这样的形势下应采取冷静而理性的行动,而我们的政府像平时一样,反应机械、肤浅……”

就在那时,我们的女主人达莉娅·列文接过话茬儿,建议用继续唱歌来代替政治争论,我们今晚就是为唱歌而来的。

阿里耶·蔡尔尼克现在已经脱掉了大衣。他没有找到椅子,于是坐在了利拜科夫妇脚下的地毯上。拉海尔·弗朗科发现门厅衣帽钩附近有只凳子,拉了过来,刚好坐在敞开的门外,这样不至于使聚会的人群膨胀,同时因为她老父亲一个人在家,她过一个小时就得离开去看他。关于炸弹袭击,我想谈点什么。在这个问题上我的观点挺矛盾的。可是太晚了,大家已不再争论,尤海·布鲁姆又拉起了他的手风琴。达莉娅·列文建议我们继续唱一些爱情歌曲。她边说边领唱《很久以前有两朵玫瑰,两朵玫瑰》。大家都跟着唱了起来。

在那一刻,我突然感到我得立刻去放大衣的房间,从一个衣兜里拿点什么东西。这件事似乎非常紧急,但我想不起来是什么东西了。我也搞不清楚是谁又在喊我:坐在我旁边的瘦削女子仍然忙着唱歌,而亚伯拉罕坐在厨房门口的凳子上闭着眼睛,倚靠墙壁,没有加入歌唱者的行列。

我的思绪在被雨水荡涤的空荡荡的村庄街道、在风中摇曳的黑漆漆的柏树、小房子里熄灭了的灯火、湿透的田野,以及光秃秃的果园之间飘移。在那一刻我有种感觉,在某座黑暗的院落,正发生着与我相关的事,我应该参与。但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

大家现在正在唱《如果你要我带你看灰蒙蒙的城市》。尤海·布鲁姆不再拉手风琴,让三个吹竖笛的人演奏。她们合奏没有发出不和谐的乐音。接着我们唱《你的挚爱,那最美的佳人去了哪里?》。我那么急迫地要在大衣兜里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答案,于是我遏制住去另一个房间的冲动,和大家一起唱《石榴树吹送芬芳》以及《我的白喉恋人》。在唱下支歌前的空当,我歪过身子,轻轻问达芙娜·卡茨,就是坐在我身边的双手瘦骨嶙峋的女子,这些歌让她想起了什么。我的问题似乎令她震惊,她回答说:“没什么特别的。”接着她想了想又说:“这些歌让我想到了各种事情。”我又朝她歪过身子,正要说关于记忆的什么东西,可是吉莉·斯提纳严肃地瞪了我们一眼,似乎要阻止我们窃窃私语,因此我便不再说话,继续唱歌。达芙娜·卡茨拥有甜美的女低音。达莉娅·列文也是女低音。拉海尔·弗朗科是女高音。房间那头传来阿尔摩斯利诺低沉温暖的男低音。尤海·布鲁姆拉起手风琴,另三位竖笛演奏者为她伴奏,犹如植物攀援。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们围坐在一起,唱着从一切明朗澄澈的岁月就开始流传的老歌,很是惬意。

亚伯拉罕·列文疲倦地从凳子上站起身,把一块木柴放进火炉。火炉用令人愉快的轻柔火苗温暖着房间。接着,他坐回到凳子上,闭上眼睛,仿佛他又一次被赋予了任务,去发现唱歌跑调的人。外面也许雷声滚滚,也许空军飞机轰炸敌军目标后返回时在头顶上低飞,但是因为歌声、音乐声,我们在房间里几乎听不到它们的声音。

十点钟,达莉娅·列文宣布休息,吃自助晚餐。我们都站起来,开始朝厨房近旁的客厅角落方向挪动。吉莉·斯提纳和拉海尔·弗朗科帮助达莉娅从烤箱里取出馅饼和蛋奶火腿蛋糕,从炉子上取下汤锅。许多人拥到桌子旁边,自己取杯子和一次性纸盘。谈话和争论又开始了。有人说,委员会工人罢工是对的;还有人说工人罢工无可非议,结果很可能会使政府再次印制更多的钞票,我们会回到往昔通货膨胀愈演愈烈的快乐时日。手风琴手尤海·布鲁姆说,把一切都归咎于政府是不对的,普通公民也有责任,他并没有把自己排除在外。

阿尔摩斯利诺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站在那里吃。热气给他系在黑绳上的眼镜蒙上了一层雾。他宣布说,报刊和电视总是描绘阴暗面。他说,总体画面不像媒体描绘得那么黑暗。他苦涩地补充道,你会认为我们这里的人都是盗贼,都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