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犹在(第2/7页)

敬子勉强恢复老成持重、处变不惊的态度。

在这么快就变心的情人面前,敬子居然忘了自己的年纪,没羞没臊地大发醋劲,差一点没露乖出丑。现在她好容易沉下气来,换一种半是玩笑半是戏谑的口气说:“您这个当医生的还得神经衰弱症,可见非同小可。我给您看看吧。我可是名医哟。”

“那就拜托你了。医生不能给自己和亲属看病。”

“虽然我甚至比你的亲属更贴近你……”

“看神经衰弱,我这个外科医生有点……”

“无能为力吧。神经衰弱就得由比亲属更贴近的人才能治。这病因,不说与弓子有关,恐怕是你背上了咱们俩的关系这个大包袱,日夜苦恼导致的吧?”

敬子嘴上平淡如水,心头却擂鼓一样怦怦痛敲。

“就为这事得了神经衰弱,这可不像你。我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等你跟合适的人一结婚,咱们就断。可没想到断得这么快。”

“事情的开始也快了点。”

敬子猝不及防,只好忍受委屈。

昭男想说,当时没有证实岛木确已死去就陷入情网。

“你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我的?”

“不是讨厌。”

“要是第二天还跟没事儿一样无拘无束地见面,而不被人讨厌,这样的分手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吗?”

昭男爽亮的眼睛顿时黯然失色。

“你大概会鄙视我,不过,也只好如此了。其实,哥哥给我找了一门亲事。”

敬子听到昭男像小姑娘家一样说话,浑身的血直冲脑门,觉得天旋地转。但是,她表面上更加眉开眼笑,像母亲一样边听边点头。

“听你这么一说,我更觉得不能老碍手碍脚,妨碍你的幸福。”

敬子看时间差不多了,悄悄伸手想把桌上的账单拿过来。昭男一看,也连忙伸手去拿账单。两只手碰在一起,敬子像触电一样慌忙把手缩回来。她担心这出危如累卵的戏剧会由于这一接触而崩溃坍塌,因为她浑身感受到闪电般的愉悦。

“刚发的工资和奖金,今晚本来想请你吃饭,结果成了这个样子……无论什么时候,对我来说,你都是谁也无法替代的特殊的人。”

“我真高兴。”敬子这句话像是坦荡宽怀,又像是奚落挖苦。

以前,敬子躺在昭男怀里的时候,常说“我真高兴”,那声音才带着特殊的情调。

“今晚本来打算和你一起去一个你想不到的地方。”

“我想不到的地方?”

是东京都内豪华的饭店,还是热海的温泉?要不,莫非乘飞机去大阪、京都?

不。敬子心想凭昭男的工资和奖金,不可能乘飞机来来去去。

“算是分手前的最后一夜吗?”她浑身燥热,一下子站起来。

刚才偶然碰到昭男的手,都那样无法忍受。

“你把脑子都用在这种无聊多余的念头上,所以才神经衰弱。有这一顿最后的晚餐就足够了。”

要是再有一次,她不知道自己将会如何丢人现眼。

敬子转过身,走下楼梯。她双手伸进服务员在身后为她张开的大衣袖子,将半张脸埋在安哥拉羊毛的披巾里,先走到门外。

门外停着几辆正在等客的出租车。敬子真想让出租车拉着自己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转。

昭男连大衣都顾不上扣,急匆匆地赶出来,手里拿着敬子忘在桌上的手提包。

“哎呀!”敬子想,自己狠心演出的戏难道被他看穿了?

“我送你。”

敬子坐进昭男招呼的出租车里,仍然声调平静地问:“你跟弓子在哪儿见的面?”

“音乐会。”昭男没好气似的回答。

难道自己真的“没有资格”谈论弓子了吗?

“开店以后,我要低头求弓子回来吗?”

“店铺什么时候开张?”

“过了正月初七应该可以住人了。你的订婚戒指我来做。”

“不用了。”

昏暗中,敬子听到昭男厌烦地咋舌的声音。她瞥了一眼昭男俊秀的侧脸,然后把身子紧靠车门一侧。

同在一辆车里,却形同路人。敬子的脑海里接连不断地浮现出昭男略小的浑圆的嘴唇,出乎意外地好看的喉节,年轻颀长、健康结实的身体,紧贴着自己肌肤的热乎乎的肌肤,什么时候都干干净净的手指……这一切,如同一场遥远的梦幻。

“司机,赤坂离宫,就是现在的国会图书馆,从那儿上信浓町方向。”敬子的声音冰冷而坚决。

昭男似乎也不知所措。敬子沉默不语,他也绷着脸一声不响。

车子从旧赤坂离宫旁边穿过,往信浓町方向驶上坡道。敬子暂住的旅馆位于高级住宅区,外面栽着一道小树林般幽静清秀的树丛。在旅馆跟前,敬子让车子停下来。

“再见。”

敬子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碰着昭男的膝盖,从他前面过去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