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红唇(第2/7页)

父亲一天到晚板着脸,愁眉不展,隐于自我孤独之中。问他一件点个头就能解决的简单事情,他也不明确回答,让去问敬子,最后还厉声责备别人“讨厌”。父亲病态一样跟家里人故意过不去、闹别扭,故意回避大家、离群索居,而敬子一直忍气吞声。年幼的弓子很同情敬子的处境。父亲在生母从热海出来那一阵子情绪最糟糕。弓子曾认为父亲到如今才跟母亲离婚,是为了跟敬子正式结婚,但一旦怀疑这是为了自杀,她简直无法自持。父亲在家里,觉得自己成了敬子生活的累赘,没脸见人,愁肠忧煎,心烦意躁。可是他一到外面,似乎就不想回家。弓子深切地感到对不起敬子。

那时候,弓子还被清强加于人的爱情吓得胆战心惊,接着父亲离家出走。弓子经常生病,大概就是心情不舒畅、胸口憋气难受的缘故。

就在这时,与家里人亲近来往的昭男给她一种明朗亲切的感觉,弓子似乎受清新鲜亮的气氛的诱惑,自然而然地想亲近他。但是,敬子的言行举止让弓子疑惑不解。妈妈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隐秘。而且,敬子抑制不住情感的言语也刺伤了弓子的心。所以在银座街头参加红羽毛募捐活动时,她看见敬子和昭男一起散步,受到了刺激,一回家就病倒了。

朝子结婚那天夜晚,敬子迟迟未归,清向弓子逼婚。弓子只觉得一个人生活才能彻底改变人生,于是下决心离家而去。后来,听到父亲还活着的消息,她悲喜交集,“父亲的生对他人是一种威胁”。连亲姑妈都不愿对弓子提起俊三的事。姑妈也好、弓子也好,仿佛都觉得俊三的消息是自己的奇耻大辱,互相隐瞒。

弓子觉得不回到敬子的身边,自己就无法支撑下去。回来一看,敬子对自己的爱丝毫没有变化,但生活方式发生巨变。她逐渐明白敬子的店铺在等着自己,也需要自己。在和新的敬子的生活中,弓子既没见过昭男,也没听到昭男的事。

弓子奇怪为什么在这个家里现在不提“昭男”二字。后来,田部忽然寄来戏票,她在歌舞伎座见到的昭男与往日大不一样。过后一想,更觉得蹊跷。田部夫妇的旁边是朝子、清、弓子挨着坐,弓子的下座是留给昭男的。昭男在序幕第一场结束时才匆忙进来,他怒气冲冲、烦躁不安的情绪连弓子都能感觉出来。昭男好像心不在焉,别有心事,弓子也没能安心看戏。

第二场结束,幕间休息的时候,昭男就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弓子低着头。“好,休息吧。”那一头的田部站起来,朝子和清也站起来,弓子跟在最后走到门外走廊上。昭男等着弓子出来,问她:“你母亲呢?”

昭男以前对弓子提到敬子时也叫“妈妈”,这次却称“你母亲”。

“病了。有一点……”弓子勉强用像小孩子的口气回答。

“在家休息吗?”

清笑着替弓子回答:“前些日子得了流感,后来转成皮炎,还往医院跑。不过身体没问题,就是不愿意到这种热闹的场所。”

“感冒以后得的皮炎吗?可能是别的原因引起皮炎。小孩子生病,如果发高烧,也会出疹子。”

“妈妈精神年轻,连闹病都是小儿科的吧。”清带着轻蔑的口气。

弓子敏锐地看见昭男像挨了一刀一样,表情扭曲阴沉下来。她忽然一阵心跳。清的声调即使对昭男没有明显的敌意,也带着冷漠的反抗。

开场的铃声一响,昭男忽然想起来似的对田部夫妇说,还约了个急诊病人,然后尖锐地看了一眼弓子,疾步匆匆走了。

当然,弓子无从知道田部大夫的哥哥热衷于把昭男和自己拉到一起,但昭男一走,她的确感觉到戏曲和剧场显得空虚。

这是弓子离开敬子家后第一次见到昭男,想告诉他自己已经回到妈妈家里来了,但连说这么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回到店里后,弓子也无法把昭男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敬子。可是,她情绪兴奋得难以入睡是否因为见到昭男的缘故呢?虽说清还要学习,但对敬子讳莫如深,一回来就钻进自己的房间。这又是为什么?

此后,弓子再没见过昭男。他好像也没到店里来。

弓子在摇晃的电车里回忆着歌舞伎座那令人满腹疑虑的一晚发生的事情,差一点没坐过该转车的车站。

弓子慌慌张张从电车里滚落出来。为了忘记昭男,她考虑感恩会上穿什么样袖子的衣服。弓子在会上要弹钢琴,还是短袖合适。想穿那双浅蓝色的鞋子,现在怎么打扮也不会受到督学的责备。想到服装,弓子的心情稍觉轻松。她穿过马路,登上嫩芽初萌的悬铃木林荫路。

弓子好像听见有人叫她。上下一身黑、反而显得华贵的朝子从马路对面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