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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是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借一位电视记者颇具灵感的话说,一大早,金色的太阳从蓝色水晶般的基座上冉冉升起,灿烂的光辉照亮了我们的蓝天,选民们开始走出家门,前往各自的投票站,他们不像一个星期以前那样盲目地成群结伙,而是各行其是,但个个穿戴整齐,态度认真,投票站的门还没有打开,等待选举的公民已经排起长长的队伍。然而,不幸的是,在平和的人群当中并非个个都纯洁无瑕,胸怀坦荡。遍布全市的四十多个长长的队伍中,每个队伍里都有至少一名特工,他们的任务无一例外是窃听和录下周围人们的议论,因为警察当局相信,选民们像候诊室的患者一样,在长时间的等待过程中,迟早会张开紧闭的嘴巴,即便只说出半个字,也能使其煽动人们情绪的企图暴露无遗。大部分特工是情报机构的职业探员,但也有来自志愿者队伍的,这些业余从事情报工作的爱国者,出于服务精神报名参加,不要任何报酬,确实如此,这是真话,有他们签署的声明为证,也有人只是为了满足病态的告密欲而来,甚至为数不少。我们不做深层次的考虑而姑且称为人性的东西,其基因密码不能简单地归结到脱氧核糖核酸或称DNA上,还有更多有待我们去探索发现,用形象的方法说,人性就好比一个螺旋体,虽然为数众多的各流派心理学家和分析家为了打开人性大门的插销而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把指甲都磨光了,但是,对这个螺旋体的探索我们还没有走出幼儿园阶段。这些科学研究不论多么重要,不论如何前途似锦,都不会使我们忘记今天刚刚领略到的令人不安的现实,不仅有装作若无其事的特工在窃听和偷录人们说些什么,还有汽车沿着选民队伍静静开过,像是在寻找停车的地方,里面却配备着人们看不到的高分辨率摄像机和最新一代的麦克风,如果一伙人正在喃喃低语,在车里人看来他们必定另有企图,这些设备能把他们每个人的情绪波动记录下来转化为形象图表,即录下他们所说的话,同时描绘他们的情绪波动。已经没有任何人的处境是安全的了。直到投票站开门,选民队伍开始挪动的时候,录音机只捕捉到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比如上午天气晴朗,气温适宜,或者狼吞虎咽吃了早餐之类家长里短的闲谈,还有关于母亲前来投票如何保证孩子安全之类内容重要的简短对话,孩子的父亲留在家里照顾他们,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轮班,现在我来,过会儿他来,我们当然愿意一起来投票,但不可能,谁都知道,改变不了现实就要面对现实;我们最小的儿子跟他姐姐留在家里了,他姐姐还不到选举年龄,对了,这是我丈夫;很高兴认识你;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今天上午天气太好了;甚至像是上天有意安排的;总有一天会这样。虽然那些白色汽车,蓝色汽车,绿色汽车,红色汽车,黑色汽车一次又一次经过,车顶上的天线在晨风中摇摇摆摆,虽然隐藏在车里的麦克风灵敏度极高,但仍未能从这些表情无辜的普通人头脑中发现任何明显的可疑现象,至少表面看来如此。不过,无须成为多疑学博士或猜忌学学士就能察觉到,那最后两句话有特别之处,这里指的是,上午天气好得像是上天有意安排的,总有一天会这样,这两句话,尤其是第二句,总有一天会这样,语义不清,模棱两可,也许不是有意的,也可能是下意识的,但正因为如此才隐藏着更大的危险,应当对说出这些话的语调进行仔细分析,特别要分析所产生的一系列声波频率,我们这里指的是潜在的声音,如果相信最新理论的话,假如我们不考虑潜在的声音,对任何讲话的理解程度都将是有限的,不充分的,不完整的。关于遇到这类情况如何行动,现场的特工及其同事预先得到了非常明确的指示。不应当远离嫌疑人,在投票的队伍中站在他后面第三个或第四个人的位置,虽然隐蔽起来的录音机很灵敏,但作为双重保险,应当在主任委员高声宣读该选民的名字和编号时将其牢记在心,然后装作忘记了什么东西似的悄悄离开队伍到街上去,通过电话向情报中心报告发生的情况,最后返回狩猎场,再占一个位置。从最严格的意义上来说,不能把这种行动与射击运动相比,因为这里指望的是,厄运,命运,幸运或者其他随便什么东西,都会把目标放到枪手面前。

随着时间推移,情报像雨点一样落进情报中心,但是,没有任何一条能够清晰且无可辩驳地证明被偷听的选民前来投票别有用心,多数情况属于确实说过类似的话,即使那句最值得怀疑的话,总有一天会这样,如果还原到当时的语境之中,也会大大失去浮出表面的特别之处,只不过是两个男子在谈论他们当中一人最近离婚的事,从头到尾吞吞吐吐,以免引起身旁的人好奇,最后,离婚的男人带着几分气恼,几分无奈,胸中发出一声颤抖的叹息,如果说敏感是特工最重要的职业本能,那么他就应该明确地把这句话视为无可奈何的表现。如果那位特工没有把这当作一回事,如果录音机没有把那声叹息记录下来,那也是人为失误和技术差错。一位高明的法官,如果了解人的本性,知道机器的特点,就会考虑这种可能性,并给出非常公正的判决,即便第一眼看上去可能觉得被告言行放肆,即便卷宗里没有任何微小的迹象表明被告无罪。只要想想那个无辜的男子明天会被带去讯问,我们就不寒而栗。你是否承认曾经对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说过,总有一天会这样;是的,我说过;在回答之前你要好好想一想,那句话说的是什么;当时我们正在说我分居的事;是分居,还是离婚;离婚;那么,对于这个所谓离婚,你过去和现在感觉如何;我想有点恼火,有点无奈;更多的是恼火,还是无奈;我想,大概更多的是无奈;既然如此,你不认为更自然的是发出一声叹息吗,尤其当时与你谈话的是位朋友;我不能发誓说我没有叹气,不记得了;可我们确信你没有叹气;你们没有在那里,怎么会知道呢;谁告诉你我们没有在那里呢;或许我那位朋友记得听到我叹气了,你们问问他就知道了;看来你与他的交情不太深;这话是什么意思;叫你的朋友来这里就是给他招惹麻烦;啊,我不想这样;很好;我可以走了吧;伙计,你真能胡思乱想,不要着急,首先还是要回答我们向你提出的问题;什么问题;对你的朋友说那些话的时候,你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我已经回答过了;那个回答不算数,给我们一个不同的回答;这是我能给你们的唯一回答,因为我说的是实话;这是你的理解;除非让我在这里胡编乱造;那你就编造吧,我们毫不介意,你只要有时间,有耐心,再适当运用某些技巧,最后一定能说出我们想听到的回答;既然这样,就告诉我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回答,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啊,不行,那就太没意思了,亲爱的先生,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我们讲究科学态度,捍卫职业良知,对我们来说,极为重要的是能够向上司表明,我们无愧于他们支付的钞票,无愧于我们吃的面包;我都糊涂了;别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