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2/7页)

“这才是人生,上帝的奴仆们……是的!”

他耸起双肩,把脑袋藏起来,继续说:

“我甚至可以把恶魔画出来:漆黑的身子,长着很多毛,一对火红色的翅膀(用红铅画),而它的脸、手和脚都是白里透蓝,打个比方,就像月光下的雪。”

他一直到吃晚饭时都心情不安,坐在凳子上反常地转动着身体,玩弄着手指,嘴里莫名其妙地说着关于恶魔、女人、夏娃、天堂和圣徒如何作恶等事情。

“这全都是真的!”他肯定地说,“既然圣徒们可以和不良的女人干犯罪的事,那么魔鬼去与圣洁的人干坏事当然也就可以引以为荣了……”

大家默默地听着他说话。也许大家也跟我一样,不想说话,一边看着钟,一边懒懒散散地干活,等敲了九点钟,大家便一齐放下工作。

西塔诺夫和日哈列夫走到院子里,我也跟他们走在一起。

在被遗弃的星辰的太空中

那些漂泊不定的船队……199

“你是想不出这样的诗句的!”

“我一句也记不得了,”日哈列夫说,在刺骨的寒冷中,他全身哆嗦着,“什么也记不得,却能看见他。居然强迫人去可怜魔鬼——这可真是奇怪。他可怜,是吗?”

“可怜。”西塔诺夫同意地说。

“人就是这样!”日哈列夫令人难忘地喊道。

他在过厅里警告我说:

“马克西梅奇,你在铺子里别对任何人提起这本书,它当然是一本禁书。”

我真高兴。原来这就是神父在忏悔时问我的那种书。

晚饭大家吃得没精打采,没了平时那种吵闹声和说话声,好像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必须加以认真考虑的事情。晚饭后,当大家要躺下来睡觉的时候,日哈列夫把书拿出来对我说:

“来,给你书,再念一遍,念慢一点,别着急……”

有几个人默默地从床上爬下来,走到桌子旁边,没有穿好衣服,便缩着脚围坐下来。

我念完之后,日哈列夫再一次用手指敲着桌子说:

“这才是人生!啊哈,恶魔呀,恶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老兄,啊?”

西塔诺夫越过我的肩膀,探过身来,念了几句,笑着说:

“我把它抄在自己的笔记本里……”

日哈列夫站起来,把书拿到自己桌上去,但又停了下来,突然用发颤的声音生气地说:

“我们活得像一头瞎了眼的小狗,这是为什么?我不知道。无论是上帝还是恶魔都不需要我们!我们算是上帝的什么奴仆?约伯200是仆人,上帝还亲自跟他说过话,跟摩西也一样!他甚至还给摩西取了名字:摩西——意思就是‘我们的’,即上帝的人。可我们是谁呢?……”

他把书锁起来,穿好衣服,问西塔诺夫:

“上酒馆去吗?”

“我去找我的女人。”西塔诺夫小声答道。

他们走了之后,我便在门边地板上躺下来,巴维尔·奥金佐夫也跟我在一起。他翻来覆去许久,呼哧着,突然轻轻地哭了。

“你怎么啦?”

“我觉得他们可怜极了,”他说,“我和他们一起生活四年了,我了解他们……”

我也可怜他们。我们很久都睡不着,小声地谈论着他们。我们知道,他们每个人都有善良的美好品格,而且他们身上还有着某种更使孩子们同情他们的东西。

我和巴维尔·奥金佐夫很友好。后来他成了一名优秀的工匠,不过时间坚持得不长,快到三十岁的时候,他开始凶狠地喝酒。后来我在莫斯科的希特罗夫市场上碰到他,这时他已经成了流浪汉。不久前听说他已经得伤寒病死了。想到我这一生中有多少好人毫无意义地死去,我感到十分寒心!当然,所有的人都会变得年老体衰,最后死去,这是自然现象,然而无论哪里都没有像在我们俄国那样,人们老死得如此迅速可怕,如此没有意义……

我比他大两岁,当时他还是一个圆脑袋的孩子,活泼,聪明,诚实;他天资很高,善于画各种鸟、猫和狗,他还给工匠们画漫画,常把他们画成长羽毛的鸟类:把西塔诺夫画成一只悲凄的单脚鹬鸟;日哈列夫则成了断了鸡冠、头上没了羽毛的公鸡;有病的达维多夫变成一只可怕的凤头麦鸡。不过他画得最成功的还是老模压工戈果列夫,把他画成一只大耳朵的蝙蝠,长着一个滑稽的鼻子和一双六爪的细腿,圆圆的黑脸上,两只眼睛边上都有一道白圈,瞳孔则像扁豆,横在眼睛里,这使他的脸显出一种生动却又丑陋的表情。

巴维尔把这些漫画拿给工匠们看,他们都没有生气。不过给戈果列夫画的漫画却让大家留下不愉快的印象,于是大家都严肃地忠告画家说:

“你最好把它撕了,老头儿看到了会要你的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