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6页)

喝完咖啡,雅娜提议说:“出去散散步好吧。”

子爵立即站起来,但是,男爵愿意在石滩上晒太阳,说道:“你们去吧,孩子们,过一小时再到这儿来找我。”

两个年轻人一直走去,经过当地的几家茅舍,又路过一座好似大农舍的小庄园邸宅,眼前便展现空旷的山谷。

风帆在海上摇荡,打破他们日常的平衡,使他们精神倦怠,而咸味的空气又刺激他们的食欲。接着一顿美餐,身子不免发懒,而餐桌上快活的气氛又令他们兴奋。此刻他们真有点忘情,就想在田野里飞跑狂奔。雅娜听到耳朵里嗡嗡作响,感到心潮澎湃,蓦地产生种种新的感觉。

头上烈日炎炎,路两旁成熟的庄稼晒得垂下了头。蝈蝈儿多得像青草,在小麦和黑麦田里,在岸边的灯芯草丛中,各处都响起细微而聒噪的鸣声。

在这溽暑熏蒸的天空下,再也听不见别种声音。蓝天金灿灿的,就像金属接触炉火一样,霎时间就要烧红。

他们望见右首不远处有一片小树林,便朝那个方向走去。一条狭窄低洼的路径穿入树林,两边大树参天,浓荫蔽日。二人一走进林中,就感到清凉的潮气袭来,刺激皮肤打寒战,一直沁入肺腑。这里终年不见阳光,风也透不进来,因此寸草不生,地面只覆盖着一层青苔。

他们继续往前走。

“瞧那边,咱们可以去坐一坐。”雅娜说道。

两棵枯死的老树,给葱郁的枝叶开了一个天窗。一束阳光倾泻下来,晒暖了地面,唤醒了青草、蒲公英和葛藤的新芽,催开了薄雾状的小白花和纺锤形的毛地黄。各种各样的飞虫:蝴蝶、蜜蜂、短粗的胡蜂、像苍蝇骷髅一样的巨型库蚊、带斑点的粉红色瓢虫、闪着绿光的甲虫、长着触角的黑壳虫,都麇集在这从清凉的浓荫重影中凿开的一口明亮温暖的天井里。

二人坐下来,头躲在阴凉里,脚伸到暖阳下,观赏着一束阳光就能使之营营活跃的小生命。雅娜感叹道:

“在这里多舒服!乡间多好啊!有时候,我真想变成苍蝇或者蝴蝶,躲藏在花丛中。”

他们谈起各自的情况,各自的习惯和情趣,就像交心那样娓娓倾谈。子爵说他已经厌恶上流社会,不想再过那种无聊的生活,说那种生活总是老一套,根本见不到一点真心和诚意。

上流社会!雅娜很想去闯一闯,然而她事先就确信,上流社会绝比不上乡间的生活。

两颗心越靠近,两个人就越是客气,互相称呼“先生”和“小姐”。同时,两副目光也越来越含笑,越来越交织在一起。他们感到自身萌生了一颗慈爱之心、一种博爱之情,萌生了对万物从未有过的兴趣。

两个人返回时,男爵已经步行去观赏“闺房”了,那是悬在崖顶的一个石洞,他们只好在小客栈等候。

男爵在崖顶走了许久,直到傍晚五点钟才回来。

几个人重又上船。风顺帆轻,船稳稳地行驶,一点也不颠荡,毫无行进的感觉。熏风徐徐,时断时续,船帆也时而张起,时而瘫软在桅杆上。浑厚的大海仿佛变成一片死水。太阳也散尽了热力,沿着圆形的旅程,逐渐靠近海面。

大海这么凝重,船上人又不觉缄默了。

过了一会儿,雅娜终于说:“我多么喜欢旅行啊!”

子爵应声说:“是啊,不过,独自一人旅行太寂寞了,至少要有个旅伴,彼此可以交流旅途的观感。”

雅娜沉吟片刻,又说道:“这话也对……然而,我还是愿意一个人散步……独自一个人遐想该有多好啊……”

子爵凝视她许久,说道:“两个人也可以遐想啊。”

雅娜垂下眼睛,心中暗道:这是有意试探吗?也许吧。她抬头凝望天边,似乎要看得更远些,继而,她慢声慢语地说:

“我想去意大利……还要去希腊……嗯!对,去希腊……还要去科西嘉!那里一定非常美,富有蛮荒的野趣!”

子爵却喜欢瑞士,喜欢那里的木房和湖泊。

雅娜则说:“不,我喜欢的地方,要么是像科西嘉那样新开发的,要么是像希腊那样非常古老而充满史迹的国家。我们从小就知道那些民族的历史,现在再去寻找遗迹,观赏发生历史大事件的地方,发古人之幽思,该多有趣味啊!”

子爵没有这种情怀,他说:“英国,对我倒很有吸引力,到那里能学到许多东西。”

就这样,二人神游全世界,从南北两极直到赤道,议论每个国家的美景名胜,赞赏他们臆想中的风光,以及一些像中国和拉普兰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北部地区的奇风异俗。然而,谈论到最后,还是认为世界上最美的国家当数法兰西,因为这里气候温和,冬暖夏凉,既有肥沃的田野、茂密的森林、平静的大江大河,又有辉煌的雅典时代之后再未出现过的艺术的繁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