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3/5页)

她甚至嫉妒奶妈,看见孩子饥渴时把小胳膊伸向青筋暴露的肥大乳房,贪食的小嘴叼住带有皱纹的褐色奶头,她就脸色刷白,浑身颤抖,眼睛瞪着这个平静健壮的农妇,心里真想把她儿子夺过来,揍这农妇一顿,用指甲抓烂孩子贪婪吮吸的乳房。

后来,她又要亲手绣东西打扮孩子,缝制了图案复杂、做工精美的衣饰。孩子满身都是花边饰带,头上戴着华丽的小帽。她开口闭口就是孩子的事儿,往往打断谈话,让人欣赏一个襁褓、一条围嘴,或者做工高超的绸带。她根本不听周围人的谈话,只是对着孩子的衣物出神,还用手久久地摆弄,有时举起来仔细瞧瞧,然后突然问道:

“你们说说,他穿上这个好看吗?”

对于这种狂热的母爱,男爵夫妇不过一笑置之,可是于连却受不了,他认为这个吵吵闹闹并高于一切的小暴君一出世,就打乱了他的习惯,降低了他举足轻重的身份,篡夺了他在家中的地位,因而不自觉地嫉妒这个小不点儿,常常忍不住,一再气愤地说道:

“她有了这个小东西,简直烦死人啦!”

不久,这种母爱竟至走火入魔,她整夜整夜地守着摇篮,注视孩子睡觉。她在这种痴情病态的观赏中不得休息,精力渐渐耗尽,身体慢慢衰竭消瘦下去,而且咳嗽起来了,医生只好吩咐把她和孩子隔离开。

雅娜又是生气,又是哭闹,又是哀求,但谁也不予理睬她。每天晚上,孩子放到奶妈身边,可是每天夜里,这位母亲总起来,赤脚走过去,耳朵贴到房门的锁孔,谛听孩子是否睡得安稳,有没有惊醒,要不要什么东西。

有一回,于连应邀去富维尔府上用晚餐,回来已经夜深,正好撞见雅娜在倾听孩子的动静。这样一来,夜晚只好把她锁在房间里,好逼她上床睡觉。

八月底,给孩子举行了洗礼式。男爵当教父,丽松姨妈当教母。孩子取名叫皮埃尔·西蒙·保尔,平时就叫他保尔。

九月初,丽松姨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来也好,走也罢,谁也不会注意。

一天晚上,晚餐之后,本堂神甫来了。他面带难色,好像有什么秘密不好启齿,寒暄闹扯一通之后,他请求男爵夫妇抽出片刻时间,单独同他谈谈。

他们三人走出去,缓步走到白杨路的尽头,谈话的气氛很热烈。而这时,于连单独留在雅娜身边,他不知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不禁感到奇怪,又深感不安和气恼。

神甫告辞时,于连要送送他,他们踏着晚祷的钟声,朝教堂走去。

天气凉爽,略有寒意,男爵夫妇又待了一会儿,便回到客厅。大家都昏昏欲睡,这时于连突然回来,他满脸通红,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他一推开门,也不考虑雅娜在场,冲着岳父和岳母就嚷道:

“老天爷,你们都疯啦,竟赏给那丫头两万法郎!”

他们都大吃一惊,谁也没有答话。于连接着吼道:

“谁也不会愚蠢到这种地步,你们连一文钱也不想给我们留下呀!”

这时,男爵已定下神儿来,他力图阻止于连:

“住口!想一想,您是在您妻子面前讲话!”

不料,于连更是暴跳如雷:

“哼,我才不管那一套呢!况且,这事儿她非常清楚。这种盗窃,是她受损失!”

雅娜很惊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讷讷地问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

于是,于连转过身去,要找她帮腔,把她看成利益同样受到损害的合伙人。他当即向她讲述如何策划把罗莎莉嫁出去,并陪送至少值两万法郎的巴维尔庄田。他再三重复:

“亲爱的,你这爹娘疯了,真的疯啦!两万法郎!两万法郎呀!他们脑袋发昏啦!两万法郎,送给一个私生子!”

雅娜听了,既不激动,也不生气,这样泰然处之连她自己都奇怪。现在,凡是与她孩子无关的事,她全都不闻不问。

男爵气得岔了气,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回答。继而,他终于发作,跺着脚嚷道:

“想一想,您说的这是什么话,真是岂有此理!给那个带孩子嫁人的丫头一份嫁妆,如果说是迫不得已,可这又怪谁呢?那孩子是谁的?现在,您倒想把他抛弃就完事大吉!”

于连吃了一惊,不料男爵言辞如此激烈,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口气更加沉稳地又说道:

“其实,给一千五百法郎就足够了。这里的姑娘嫁人之前,个个都有孩子。至于孩子是和谁生的,无关紧要。您要给她价值两万法郎的一份庄田,让我们蒙受损失不算,还等于向所有人承认这里所发生的事情。至少,您总该为我们的名声和地位想一想啊。”

他说话的声调相当严厉,就像一个人确信自己的权利,确信自己的话合乎道理。这套逻辑倒出乎男爵的意料,他有点动摇,一时张口结舌。于连觉得自己占了上风,便拿出自己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