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3/8页)

“神甫举着教会的旗帜,夫人,谁不跟这面旗帜走,那就是反对上帝,也反对我们。”

雅娜早已站起来,她气得浑身发抖:“夫人,您相信的是一个派别的上帝,而我相信的是善良人的上帝。”

说罢,她略一鞠躬便走了。

庄户间也议论纷纷,指责雅娜不让不来去初领圣体,他们本人并不去做弥撒,也不去领受圣事,或者按照教会的正式规定,仅仅在复活节去领受圣事,然而对孩子们却是另一码事,宗教毕竟是宗教,谁也不敢在这一教条之外去教育孩子。

这种异议,雅娜自然看在眼里,她心中愤慨的是,人人都这么妥协退让,都这么昧着良心,都这么胆小怕事,内心深处都怯懦得要命,外表却用各种体面的脸谱来掩饰。

男爵亲自指导保尔学习,教他拉丁文。孩子母亲只叮咛一句话:“千万别累着他。”她总是不放心,在书房附近转悠,男爵不准她进去,否则她随时都要打断学习,问孩子:“你脚不冷吗,不来?”或者:“你头不疼吗,不来?”有时干脆阻拦教师:“别让他说话太多啦,他嗓子会喊哑的。”

小家伙一下课,就跟母亲和姨奶去管理园子。现在,他们对园艺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一到春天,三个人就栽树苗、撒种子,看着种子发芽长高,都乐不可支。他们还修剪树枝,剪下鲜花好扎成花束。

小家伙的最大心事就是蔬菜生产,他管理四大畦菜地,精心栽种了矮莴苣、直立莴苣、宽叶莴苣、窄叶莴苣、大叶生菜,各种各样食用叶子的家常蔬菜。他松土、浇水、锄草、栽苗,有两个妈妈当帮手,他就当是雇用的短工来使用。一连几个小时,她们跪在菜地里,裙子和双手都沾满了泥土,在那里用一根指头在暄土上插个坑,把菜苗栽进去。

不来长大了,已满十五岁,在客厅的身高阶梯也指到了1.58米。然而,他整天跟两个女人和一个上世纪的可爱老头儿混在一起,不见世面,头脑始终天真幼稚,什么也不懂。

一天晚上,男爵终于提起上中学的事,雅娜一听就哭起来,丽松姨妈也吓坏了,躲到昏暗的角落里。

孩子的母亲答道:

“他学那么多知识有什么用呢?我们就把他培养成一个乡下人,让他做个乡村绅士就行了。许多贵族都这样,他也可以管理田地。在这座宅子里,我们生活过来,到死为止,他也可以在这儿高高兴兴地生活,一直到老。人还有什么奢求呢?”

然而,男爵摇摇头,说道:

“将来你怎么交代呢?他长到二十五岁,如果来问你: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会,这全怪你,怪你这做母亲的太自私。我感到没有能力做什么事,出息不了。按说,我生来并不是这个命,不该过这种默默无闻、穷极无聊的生活,是你没有见识,只知道疼我爱我,才把我害到这种地步。到那时他来埋怨你,你又怎么回答呢?”

雅娜一直流泪,她央求儿子说:

“你说,不来,将来你绝不会责备我溺爱你,是吧?”

这个少年不禁吃惊,答应说:

“是的,妈妈。”

“你这话是真的吗?”

“是啊,妈妈。”

“你愿意在这里住下去,是吧?”

“是啊,妈妈。”

这时,男爵提高嗓门,口气坚决地说:

“雅娜,你无权支配孩子的这一生。你这样做太不像话,简直是在犯罪。你为了自己的幸福,不惜断送孩子的一生。”

雅娜双手捂住脸,呜呜悲咽,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

“我这辈子命好苦……命真苦啊!现在和他在一起,总算过上安静的日子……可是又要把他从我身边夺走……他一走……我孤单单一个人……今后怎么办呢?……”

她父亲站起来,过来坐到她身边,抱住她,说道:

“还有我呢,雅娜!”

雅娜一把搂住父亲的脖子,激动地亲他,但还哽咽不止,边抽噎边说道:

“是啊。也许……你的话有道理……爸爸。我是太糊涂了,也难怪,我受了多少痛苦的折磨。好了,我愿意让他上学去。”

不来不大明白要怎么安排他,也跟着哭鼻子了。

于是,这三位妈妈都过去又抱又亲,又爱抚又鼓励。然而上楼躺到床上之后,每人都很伤心,独自垂泪,就连一直控制自己的男爵也不例外。

他们决定新学年开始的时候,送保尔到勒阿弗尔中学上学。因此整个夏天,他又加倍受到宠爱。

雅娜一想到要和儿子分开就唉声叹气,她给儿子打点行装,就好像他要离家十年不归似的。到了十月份,开学的头天夜晚谁也没睡觉,一早起来,两位妇女和男爵送保尔,一同上了马车,赶着两匹马便匆匆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