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3/5页)

她当即给保尔写信,说她即将到达,另外找个地方见他,不去那个婊子住的寓所里。

继而,她收拾行装,等待回信。罗莎莉把女主人的衣物装进一只旧箱子里,她正叠一条连衣裙,觉得又旧又土气,便高声说道:

“真的,您出门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我不能让您这样就走了。您这样会给大家丢脸,巴黎那些小姐太太们会把您当成佣人。”

雅娜就由着她安排。二人一同去戈德镇,选了一块绿色花格布料,交给镇上的一个女裁缝去做。接着,她们又去公证事务所,拜访每年要到首都住上半个月的鲁塞勒先生,向他打听些情况。算起来,雅娜有二十八年没到过巴黎了。

公证人一再嘱咐她们怎样躲车,怎样防小偷,建议她们口袋里只放够花的钱,其余的要缝在衣裙的衬里中。他还详细介绍了中等餐馆,特别指出有两三家是女客最爱光顾的,最后提到他本人下榻的火车站附近的那家诺曼底旅馆,到那儿就说是他介绍去的。

巴黎和勒阿弗尔之间通火车已有六年,到处都在谈论这件事。然而,雅娜一直陷于忧伤痛苦之中,还没有见过引起整个地区变革的那种蒸汽机车。

保尔却没有回信。

雅娜等了一周,接着又等了一周,每天早晨都上大路去迎邮差,声音颤抖地问道:

“马朗丹老爹,没有我的邮件吗?”

马朗丹因节气不调而嗓音沙哑,他总是这样答道:

“这一趟还是没有,亲爱的太太。”

肯定是那女人不让保尔回信!

于是,雅娜决定立即动身,她想带罗莎莉一道去,但是老使女不肯,怕这样会多花旅费。

而且,她也只准女主人带上三百法郎,还补充说:

“钱不够了给我写信来,我会让公证人给您汇去。给您多了,又要进到保尔先生的腰包。”

十二月的一天早上,德尼·勒科克赶车来,要送她们去火车站。主仆二人上了车,罗莎莉要一直送到车站。

她们先问清了票价,买了票并办理好托运行李的手续之后,便站在铁轨旁边等待,要弄明白火车那东西到底怎样运行,越想越觉得神妙,反而不考虑这趟旅行令人伤心的目的了。

终于远处传来汽笛声,她们回过头去,望见一架黑色机器,个头越来越大,发出隆隆的巨响,拖着一长串活动小房子,驶到她们面前停下。一名乘务员打开一扇车门,雅娜哭着拥抱罗莎莉,然后登上一节车厢。

罗莎莉也动了感情,冲她嚷道:

“再见,夫人,一路平安,早点儿回来!”

“再见,我的孩子。”

汽笛再次长鸣,整个一列车启动,起初缓缓行驶,继而越来越快,不久便达到惊人的速度。

雅娜进去的这个小包厢里,已有两位男客,各靠着一个角落在睡觉。

雅娜望着田野、树木、庄院、村落飞驰而过,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高速,难免心惊胆战,只觉得身不由己,卷入了一种新生活,被拖进一个新天地,那不是她的天地,不是她那宁静的青春、她那单调生活的天地。

傍晚火车就开进了巴黎。

一名搬运夫拎着雅娜的箱子。雅娜不善于在乱哄哄的人群中穿行,跟人撞来撞去,她怕失去那人的目标,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几乎是一路小跑。

到了旅馆的账房,她急忙说明身份:

“我是鲁塞勒先生介绍来的。”

旅馆老板娘身体特别肥胖,神态很严肃,她坐在柜台里面问道:

“鲁塞勒先生是谁呀?”

雅娜目瞪口呆,又讷讷地说道:

“就是戈德镇的公证人呀,每年来巴黎他都在您这儿下榻。”

胖太太明确说:

“这很可能。我不认识他。您要一间客房吗?”

“是的,太太。”

一个伙计提着箱子带她上楼去。

雅娜心里很难受,她坐到一张小桌子前,要了一碗肉菜和一只鸡翅膀,叫人送到客房。从拂晓到现在,她还没有吃饭。

她心情阴郁,在一支烛光下用餐,而思绪万千,想起她蜜月旅行归来时经过这座城市,正是在巴黎逗留的那几天,于连的性格初显征兆。然而那时候,她正当妙龄,春风得意,有一股潇洒飞扬的劲头,现在却感到自己衰老了,变得畏畏缩缩,意志薄弱,往往自惊自扰。她吃完饭,便凭窗观望行人熙熙攘攘的街景,想出去走走又不敢,心想自己准会迷路,干脆上床睡觉,吹灭了蜡烛。

可是外面的喧闹、到一座城市的陌生感觉,以及旅途上烦乱的心情,这些都影响她睡觉。她一小时一小时地挨过去。街市的喧嚣渐渐平息,但是大都市的这种半休息状态令人躁动不安,她难以成眠。她久住乡下,早已习惯田野静谧的酣睡,人畜草木无不沉沉入梦。而现在,她总感到周围有神秘莫测的骚动,总听到难以捕捉的声响,仿佛是从旅馆墙壁透进来的。有时是地板咯咯响两下,有时是关门的声音、叮叮的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