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2/5页)

“这是为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我正坐在那里读普希金的诗作……记得是在读他的长诗《茨冈》[58]……突然阿尔卡季走到我的身旁,他一声不吭,脸上带着亲切的惋惜的表情,像对待小孩子那样,偷偷地从我的手中把书拿走,然后在我的面前放上另一本德文书……他微微一笑就走了,也带走了普希金的作品。”

“原来是这样!他给了你一本什么书呢?”

“就是这一本。”

尼古拉·彼得罗维奇便从后面的裤口袋里,掏出比尤赫涅尔那本有名的书,已经是第九版了。

巴维尔·彼得罗维奇把它拿到手中翻了一下。

“哼!”他的鼻孔里哼了一声,“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倒是关心起你的教育来了。怎么样,你试着读了没有?”

“试过了。”

“怎么样呢?”

“要不是我蠢,要不就是这书全是胡说八道。肯定是我太蠢。”

“你的德语还没忘掉吗?”巴维尔·彼得罗维奇问道。

“德语我懂。”

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又把书放在手里转了转,皱着眉头望了弟弟一眼。兄弟两个都默默不语。

“对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开始说道,显然他想改变话题,“我收到了科里亚金的一封信。”

“是马特维·伊里奇吗?”

“是他。他是来某省检查工作的。他现在已经是大人物了,他在信里对我说,他希望我们这些亲戚一起见见面,所以他邀请你我和阿尔卡季到城里去。”

“你去吗?”巴维尔·彼得罗维奇问道。

“不,你呢?”

“我也不去。坐五十俄里的车子去吃他那顿饭太划不来了。”

“Mathieu[59]是想向我们显显他的荣耀,去他的吧!我们不去,省里也会有人给他捧场的。枢密院顾问[60],官职可真大呢!如果我继续供职,在部队里干那蠢差使,说不定现在我会当上侍从将军呢。不过,你我都是退了伍的人。”

“是的,哥哥!看来该是订口棺材,把两手交叉成十字放在胸前的时候了。”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叹息一声说道。

“嗯,我可不那么快就举手投降,”他哥哥喃喃说道,“我们与这个医生还会有一场恶斗,这一点我已经预感到了。”

这场恶斗就在当天晚上喝茶的时候发生了。巴维尔·彼得罗维奇走进客厅时就已做好了战斗的淮各。他怒气冲冲,态度十分坚决。他只是在等待时机,寻找借口以便扑向敌人。但是借口好久都没有找到。凡是“基尔萨诺夫老头子们”在场,巴扎罗夫总是很少说话(他把两兄弟称为基尔萨诺夫老头子),而这天晚上他感到心情不好,所以一杯接一杯地喝茶,默默不语。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实在等得不耐烦了,结果终于实现了他的愿望。

他们开始谈到附近的一位地主。“坏蛋,没出息的贵族老爷。”巴扎罗夫冷漠地说了一句,他曾经在彼得堡见过那个地主。

“请问,”巴维尔·彼得罗维奇开口说话了,他的两唇开始抖动,“照您说的意思,‘坏蛋’和‘贵族’是同一个意思不是?”

“我说的是‘没有出息的贵族老爷’。”巴扎罗夫懒洋洋地呷了一口茶说道。

“正是,先生!但是我认为您对贵族和没有出息的贵族老爷是一样的看法。我认为我有义务向您宣布:我不同意您的高见。恕我斗胆说一句,大家都认为我是一个自由主义者,而且热爱进步。但是正因为如此,我尊重贵族,真正的贵族。请您回想一下,先生(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巴扎罗夫抬起眼睛望着巴维尔·彼得罗维奇),请您回想一下,先生,”他硬着心肠又重说了一遍,“英国贵族吧。他们一点也不放弃自己的权利,唯其如此:他们也尊重别人的权利,他们要求别人履行对他们的责任,唯其如此,他们自己也履行自己的责任。贵族给了英国自由,并且一直支持这种自由。”

“这个调子我们听过许多次了。”巴扎罗夫反驳说,“但是您想以此证明什么呢?”

“我想用这些个来证明,先生,(巴维尔·彼得罗维奇一生气就想说‘这些个’或者‘这么些个’,虽然他很清楚,这在语法上是说不通的。这里包含着效忠于亚历山大时代的残余影响。当时的大人物,很少使用本族语讲话,即便用,一些人便说‘这些个’,另一些人又说‘这么些个’,他们以为:我们是地地道道的俄国人,同时又是宫廷宫员,完全可以不顾学校教的那一套语法规则。)我想用‘这些个’证明:没有自我的尊严感,不尊重自己——而在贵族身上这些品质是很发达的——社会的……bien public[61]……社会的这座大厦就不会有牢固的基础。个性,先生,这才是最主要的东西。人的个性应当像岩石一样坚硬,因为一切都是在它上面建造起来的。我很清楚,比如说,您认为我的习惯、我的装束,最后还有我的整洁都是可笑的,但是,这一切都是出自自我的尊重感,出自责任感,是的,先生,是的,先生,是责任感。我是住在乡下,住在偏僻的地方,但是我不能降低自己的身份,我尊重自己作为人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