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3/7页)

“好香的茶,味道鲜爽。味中有香,香中带甜,茶清伯,你看这汤色红艳明亮,不会比祁门红茶差吧。”天醉说。

“这两句,倒是行话了。”茶清捻着胡子说,“我看的样开的价。几十年茶叶饭吃下来,会不如李大这个教堂杂役?”

原来近日也是澳跷,来了几个西洋和东洋的茶商,又由几个李大一类的人陪着,在候潮路各个茶行,东转转,西转转,变着法子压价。又有一干本来茶行的老主顾,见着有人压价,便也作起了壁上观。茶行老板哪里晓得今年会翻出这么一张皇历,一开始从山客手里就购下了足足的春茶,只等水客一到,发货就是。这一压一拖,就惨了,茶行里茶叶堆积如山。况且茶这件宝贝,又是最耽搁不起的,时间越久越不值钱。自然,最苦了的还是茶农。茶行不敢收山客的货,山客也不敢要茶农的茶,层层压下来,岂不殃及一年辛苦的山民。

整个这一带的茶行里,只有茶清伯独断专行,还在收购高档茶叶。同行不解,他冷笑一声,说:“你们要吃饭,种茶叶的人就不吃饭了。逼得他们没饭吃,你又怎么吃饭?洋人拿了他们的大烟,换了我们的茶叶还不够,还要换得铜钢。为了这点钢钢,就跟着当奴才了?”

茶行的老板听了,腰又硬了几分。天塌下来,有茶清伯这个长子顶着呢!双方就那么僵着,眼见着满仓满库的茶贮着,看谁投了降。

杭天醉这才知道,茶行业出了这么大的新闻。自然他是无条件支持吴茶清的,说:“茶清伯,你只管见了好茶叶凭良心收,人家不卖,我们忘忧茶庄全部包下了。”

茶清听了这话,心里一动。半晌,才回了一句:“难为你了,刚刚接手。”

“茶清伯,看你说到哪里去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

天醉心一动,突然发现茶清伯的眼神很熟。想了想,竟是他自己的眼神,他的心便一跳一跳了。

正说着,吴升又进来通报,说是洋人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正说着,那叫李大的买办便走了进来,他是个胖子,见了吴茶清和杭天醉,很客气地行了个洋礼,说:“鄙人李约翰,乃英吉利茶商劳伦斯先生之代理,要见老板面议。”

“这不是住在天水桥耶稣堂巷的李大吗?向来在耶稣堂当杂役的,什么时候改了洋名,吃了洋饭?”杭天醉差点要说“放了洋屁”,到底还是读书人,把这一句就咽下了。

那李大见了杭天醉眼生,不知何人,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顶撞洋人,正要问呢,就听对方说:“鄙人抗逸。”

李大这才一惊,想:怪不得市面上传闻忘忧茶庄少老板厉害,果然气焰嚣张。李大这个人圆滑,杂役出身的,见人人话,见鬼鬼话。见了这一老一少,晓得没啥天谈,便想找个台阶下台了事,他的主人劳伦斯先生,却手里一根司狄克,“哈华”“哈惯”叫着,就进了客厅。

那劳伦斯,这几日,也是天天到茶清茶行来磨那批九曲红梅。茶清和他语言不通,全靠李大用半生不熟的洋经洪英语翻译,谁知他当中又搞了什么鬼。只听那主仆两个,一个NO,NO,NO,一个Yes,Yes,Yes,茶清便不耐烦和他们纠缠了。他已和苏南一带城镇的老主顾说好,不日,他们就来提货的。不过茶清年纪大几岁,不亢不卑还是做得到的,不像杭天醉,一张帐子面孔,立刻就放了下来。

“久仰,久仰,”倒是劳伦斯先生给他们二位作了个中国揖,说,“杭先生,吴先生,好汉!”

这两句话,倒是用汉语说的。可是杭天醉在学堂里,洋人见得多了,他那口英语虽然不流利,比起李大却是胜出了几筹。故而也不寒暄,开门见山地便问:“二位有何见解,径直说来。”

那个劳伦斯见这年轻人能说英语,面有喜色,便说:“九曲红梅,原是浙江毛茶,为什么你们用了祁门红茶的价格呢?我们大英帝国的臣民,对祁门红茶那特有的苹果香是非常熟悉的。我以为,只有印度大吉岭的红茶可与它竞争,其他红茶,皆望尘莫及。先生用我们熟悉的情况来唬弄我们,不是太令人遗憾了吗?”

杭天醉听了这话,立时便没了底。他对这方面的常识,可谓一窍不通,可又不肯服输,硬着头皮,翻译给茶清伯听。吴茶清一听,端起茶先喝一口,润润喉口,开了讲:“先生有所不知,九曲红梅这个品牌,只产在杭州郊外湖埠大坞山一带。这大坞山高不过三四十丈,山顶上却有一块盆地,土厚地肥,周围又有山峦环抱,应了阳崖阴林一说。旁有钱塘江,江水蒸腾,云遮雾绕,是个种茶的好地方。”

“天国期间,此地居民几经兵火,减了半数,故而,福建、温州、平阳、绍兴、天台一带,便有农民迁来,带便的,把南方武夷山功夫红茶的手艺也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