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4/7页)

赵寄客正色说:“你要人同盟会,自然是好事,资助革命求之不得。此时便有一桩革命事要做,我要外出一趟,这把枪不能随身带了,先在你处一藏。如何,有没有这个胆量?”

“这有何难?别说藏枪,开枪又有什么不敢的?”

杭天醉说着,便把那手枪接了过来。谁知他酒喝到此时,已胆大包天,又恰好刚才赵寄客把那枪打开了保险。他举起手枪,对着门上那两块天窗,得意地嘴里喊着:“叭!叭!”

喊声尚未落,爆豆子般的两声巨响,清脆呼亮,振聋发喷。接着是玻璃窗从上落地的破碎声,划破浓暮,震撼着这宁静的江南深宅。

赵寄客峻的一下跳将起来,拔回手枪,一下塞入怀中,便窜到门口。杭少爷吓得酒意全无、目瞪口呆。唯有沈绿爱在吓了一跳后,立刻冲进房间从柜中拿出一挂鞭炮,从屋里扔出门外,摔给赵寄客,说:“放!”

赵寄客明白了,跑到院中,抓起一串百子炮就放。僻哩啪啦一阵,招来院中各处的人。林藕初也赶来了,问:“这是怎么说的,平白无故放鞭炮?”

沈绿爱说:“白日见园中有一只狐,怕它作怪,放了鞭炮吓跑它。”

林藕初抬头一看,是久违的赵寄客,拍着手笑道:“寄客,我当是什么狐,原来竟是你啊,多年也没见,我家媳妇放鞭炮迎你呢。”又转身对媳妇说:“什么时候不好放,偏偏客人来了放!”

“天醉自是喝醉了,又不敢放,我也胆小,才求的赵兄长。”

林藕初看看没异样,才走,边走还边对赵寄客说:“寄客,你也看到了,我这个媳妇,花样多,一来就麻烦你了。一会儿过来和我说话,你爹病着呢。你去探过了吧?你这个没脚佬,哪里寻得着影子,不知哪阵风又把你从日本吹回来了……”

等人都走光了,沈绿爱才发现自己身上脸上凉飓飓的,一身冷汗。赵寄客此时酒也醒了,作了个揖,说:“吓着你了,弟妹。”

“我叫绿爱。”起“多亏了你。”赵寄客踌躇了一下,才说:“天醉只要和我在一就闯祸。我一走,他就好了。”沈绿爱伸出那只白手,手指长长,说:“给我。”“什么?”枪“这个……”“我来替你保管。”“这个……”杭天醉捂着脑袋出了屋,说:“你就给她吧,没问题。”赵寄客说:“这是个危险的事,一个女人……”

杭天醉哈哈地笑了起来:“你看,我的老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这么个大茶庄她都管得了,还能管不了一把枪。”

沈绿爱朝丈夫望一望,对赵寄客轻声说:“他喝多了。”

赵寄客在园子里走了两个来回,把枪给了沈绿爱。杭天醉一边拍手,一边说:“寄客,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这一次,说什么我也得和你一起走了……”

这么说着,人却瘫了下去,烂醉如泥。赵寄客和沈绿爱上去架着他进里屋。沈绿爱说:“赵兄长,你都看到了,醉生梦死。”

赵寄客只得不吭声。

“赵兄,你把他带走吧。”

赵寄客笑笑:“不行,他干不了。”

沈绿爱一愣,她明白了,再不说话。

赵寄客带来的那把短枪,被杭天醉糊里糊涂放响的那两声,强烈地震撼了嘉和与嘉平。这两个孩子对生活的记忆,仿佛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他们对未来经历的一切,从此有了叙述的起点。

比如他们都不说着王文韶出殡是1908年,他们说是认识赵先生的那一年。那一日,杭州城万人空巷,从沪、甫、苏一带,专门拥来观看葬礼的人们,京城派来三十六个抬棺材的人,但这三十六个抬棺材的人无一知晓——他们是在为中国封建王朝的最后一任宰相送葬,他们是在为大清王朝送葬,他们是在为有两千年封建史的封闭的王朝送葬呢!

出丧,从早上六点开始,自相府清吟巷出发,沿江墅路至凤山门,到十时,才走了三分之二。杭家的婆婆与媳妇带着孩子上街观看,回来说:“哎呀,开路神糊得比房檐还高,纸房子有三幢,纸元宝有十八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的排场呢!”

好热闹的杭天醉却关在屋里斗蛐蛐儿,说:“那是,再过两年,宣统也坐不住龙椅了。王文韶是在给清朝送终呢,能不热闹?”

林藕初听了又心惊胆战,说:“孩子都四五个了,你这张嘴还这么臭,小心说了出去,要你的命!”

“妈,他哪有这个胆啊,筒儿将军一个罢了!”沈绿爱不屑地宽解婆婆。

“他倒是没有,但寄客有。寄客这个闯祸坯一回来,我的两只眼皮就跳!”

嘉和与嘉平还记得,去良山门看火车是1909年。他们说是认识赵伯伯后的那一年夏天。他们对这一童年生活中的重大节目印象极深,因为那一天,他们又见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