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之旅》的象征性自传邱柯斯基8(第2/9页)

这种理性主义的基础为浪漫派小说所扬弃。浪漫派的小说接受了“盟会小说”的外在形式,但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把它改变。结社本身不再是一种人类的组织,而是某一种高超理想的象征——如同在《亨利·冯·奥夫特丁根》一般——而该理想的尘世表现,通常是集中在密使的单独人物上,例如诺伐利斯的克林梭(Klingsohr),或是霍夫曼作品中的“双重人物”。配合这种内在化或升华,合理的诠释就被抛弃了,而该小说于神秘的气氛中结束,一如它开始的时候一般。不过,在结构上,连浪漫派的小说也保留许多传统的“盟会小说”的特色,虽然为了自己的需要而把这些特色加以根本的改变。

我们一直在讨论的这个时期——1750年到1850年——如同黑塞一再叙述的,乃是他在精神上感到最自在的时代。哈利·哈勒的藏书主要是由歌德、哲安·保罗和诺伐利斯的完整版本所构成,后来又加上莱新(Lessing)、杰可比(Jacobi)和利支敦堡(Lichtenberg)的著作——甚至于加上了约翰·提摩太·赫麦斯(JohannTimotheus Hermes)的六卷作品《苏菲从麦默到萨克森的旅行》。我们在第一章看到,黑塞的早期忧郁的主要根源,是他相信他的作品——这些是后继时代的产物——永远不能达到过去的大师所达到的高峰。在他那篇轻松愉快而富于资料的论文——《世界文学藏书》(1929年)中,黑塞又再强调他对于那个时期的喜爱。孩提时代,他在祖父的藏书室度过许多时光。这个藏书室包罗了成千的18世纪的卷册。在这里,黑塞“头一次在诗的领域作了有价值的发现……也就是18世纪的德国文学”。为了我们的目的,去考虑一下黑塞对于该时期的认识范围,是很重要的——不只是因为它给人深刻的印象。那是由克洛普希多克(Klopstock)的诗、《维特》以及卓多维支(Chodowiecki)做版画的旧历书之类的显著作品而开始的。黑塞继续下去,阅读哈曼(Hamann)、荣·斯第林(Jung-Stilling)、莱新、威塞(Weisse)、拉伯纳(Rabener)、拉姆勒(Ramler)、格勒(Gellert)、赫麦斯,当代的报纸以及哲安·保罗、波德默(Bodmer),盖斯纳(Gessner)的牧歌、乔治·佛斯特(Georg Forster)的游记,马提亚·克劳第欧(Matthias Claudius)、希伯尔(Hippel)和——另一部“盟会小说”——穆勒(M üller)的《西格瓦》(Siegwart)。黑塞明白表示:他也读了许多低级的东西,但是后来毫不懊悔,因为他晓得彻底了解某一段历史时期会有什么益处。在他的论文和歌德、哲安·保罗、赫尔德林、诺伐利斯以及布连塔诺(Brentano)的版本中,在他的信札里,在他的漫谈中,黑塞都一再地指出:他多么忠实而亲昵地从他在世界文学的远征当中——从中世纪、古典作品、东方——回到他最熟悉、最喜爱的文学——德国浪漫时期。总之,要是内在的证据不够充分的话,还有足够的文献可以证明:黑塞对于“盟会小说”的文化和技巧是非常熟稔的。

在《东方之旅》中,他利用了该形式作为小说的骨架,这里有广泛的相似之处。这个理由应该很显然:他必须设法赋予他的理想以实质,把它投到现实的领域里,给予他的千年至福幻想一种形式。在18世纪曾经准确地发挥这种功用,而且令人钦佩地替歌德、哲安·保罗、诺伐利斯、赫尔德林,以及其他的人士服务过的“盟会小说”,正好给他提供了他所需要的装备。H.H.所离弃而现在努力要重新加入的那个盟会组织,顺着故事的发展而清晰地呈现。它拥有传统的阶级组织,上至会长和裁判所,下至见习生。信心的4项条款载在盟会的证书上,并且在给予每名见习生的戒指上,以4颗宝石来加以象征。见习会员只有在一次面谈当中,使他的上级满意,认为他的意图纯正,才获准入会,而他必须在解除效忠誓约以后,接受一年的考验。该会本身位于一座建筑物中,而从布景来看,说它是中世纪式的,不如说是卡夫卡式的,但是神秘的效果是达到了,而一间宽大的档案处——几乎是超现实地具有伸缩性——容纳了该会及其会员的种种活动的完整记录。

如同在浪漫小说中一般,会长(该会精神上的化身)和密使(该会物质上的表现)这两个人物融合在里欧一个人身上。然而,黑塞接近于更古老的形式,因为里欧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本质。身为密使,他是服侍大家的谦卑仆人,使他自己成为卑下之中最卑下的。然而他十分明确地具有该会精灵的通常性质。他有明亮的、洞察的眼睛,有长生不老的外貌,有外国的出身(由他的名字指点出来),以及这个传统人物的无所不能和无所不在。在他身为会长的本质中,他的特征是随时愿意替别人服务,但是他“谦卑得有如一位虔诚的教皇或族长”。身穿富丽的镶金衣服,他是尊严的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