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4/7页)

“那就是昨晚布朗招认的,可这些谁都知道。大家已经谈论了很长一段时间:该有人去告诉伯顿小姐。可是我想谁也不愿意去那儿告诉她,因为没人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我看这儿出生的人中间还有不曾见过她的呢。我自己也不愿去那儿,到那幢老房子去;谁也没在那儿见过她,除了坐马车经过时偶尔见她站在院子里:长衣裙,遮阳帽,那式样就连有些黑人妇女也不愿穿戴,在她身上该像个什么样子。或者,说不定她已经知道了这事。因为她是个北方佬,北方那一套也许她不介意。于是,去对她说,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所以她上床睡觉之前我不敢扔下她不管。昨晚我打算马上来见你的,但我不敢离开她。那儿住宿的男人在门厅里走来走去,我担心会有人偶然闯进去,一旦谈起来就会把所有事都给倒出来。我已经听见他们在走廊里谈论这事,当时她一本正经地注视着我,又问起那场火的事。所以我不敢撇下她走开。我们坐在客厅里,她几乎睁不开眼睛,我告诉她没问题,会帮她找到他的,只是我得出来找一位认识的牧师,好帮助她去见他。她坐在那儿,闭上眼听我讲话,以为我不知道她和那家伙还没有结婚。她自以为把大家给蒙过去了。她问:我打算找谁去谈起她?我对她讲了,可她闭着眼坐在那儿。所以最后我说‘我讲的话你一个字也没听’,她这才稍微坐起身来,但眼睛还是没睁开,她问:‘他还可以帮人主持婚礼吗?’我说:‘什么?他还可以什么?’她说:‘他还是个正儿八经的牧师,可以主持婚礼吗?’”

海托华仍然坐着不动。他端直地坐在桌对面,两条胳膊平行地放在椅子扶手上。他既未穿衬衣也没披外套,面孔瘦削而又松弛,看来仿佛是两张面孔,一张叠在另一张上;呆滞的目光从眼镜片后面向外望,苍白光秃的头颅四周,围了一圈灰白头发。由于老坐着不走动,身体发胖,肌肉松垮垮的;他露在桌面以上的躯体不成个体型,近乎畸形。他坐得笔直,脸上那副带有保留和捉摸不定的神情现在却变得明朗了。他说:“拜伦,拜伦,你究竟要对我说什么?”

拜伦住口了。他平静地看着对方,流露出同情和怜悯的神色。“我知道你还没听人说过,我早就知道该由我来告诉你。”

他们彼此望着。“什么事我还没听说过?”

“关于克里斯默斯的事。昨天发生的事和克里斯默斯的事。克里斯默斯是个混血儿。关于他、布朗和昨天发生的事。”

“混血儿,”海托华说。他的声音低微轻飘,像蓟毛扫帚倒了下去,没有任何重量,不出一丝声响。他坐着不动,隔了一阵还是一动不动。然后,退缩和拒绝的反应突然掠过他整个身躯,像是体内的各部分同他的面部五官一样可以活动;拜伦看见,那张呆滞松弛的宽大面孔上突然渗出了汗水。但他的声音低微平静,他问:“关于克里斯默斯、布朗和昨天的什么事?”

从远处教堂传来的音乐早已停止,屋里没有任何声息,除了拜伦单调的谈话和昆虫的从容不迫的唧唧尖鸣。海托华端坐在桌对面,两手掌心向下地平行摆放着,下半身被桌子遮住,那姿态活像一尊东方的偶像。“那是昨天上午,有一个乡下人和他的家人一道赶着马车进城,发现房屋着火的就是他。不,他是第二个去那儿的人,因为他说他破门进入后发现已经有一个人在那儿。他叙述了走近那幢住宅的情景;他对妻子说,那儿的厨房怎么直冒浓烟;马车往前走,他妻子说:‘那房子着火了。’我猜,他停住马车,先在车上坐着观望了一会儿,然后他说:‘看起来是那么回事。’我想是他妻子坚持叫他下车去看看的,她说:‘他们不知道房子着火了,你去告诉他们。’于是他下了马车,走上门廊,站在那儿‘喂喂’地叫唤了一阵。他说他能听见火在燃烧,就在屋内,于是用肩头撞开门进去,看见了第一个发现起火的人,那人就是布朗,但乡下人当时不知道。他只是说那人喝醉了,看来像是刚从楼梯上摔下来。当时他还没意识到那人醉到什么程度,他说:‘先生,你的房子着火了。’他告诉人们,那醉汉不停地说楼上没有人,而且说反正上面火势很大,用不着上去救什么东西了。

“可是乡下人明白,楼上不可能有什么大不了的火,因为烟火是从后面的厨房里冒出来的,何况那人醉成那样,怎么会知道呢。他告诉大家,从醉汉竭力阻止他上楼的情形看来,他怀疑楼上出了什么问题。于是他开始上楼,醉汉却竭力拖住他,他甩掉醉汉往楼上走时,醉汉还想跟上去,还一个劲儿地说楼上没什么;可等他从楼上下来,想起刚才的醉汉时,却不见人影了。可是我想,他准是隔了一会儿才想起布朗的,因为他上了楼梯,开始叫唤,一连打开几道门,才开了该开的一道,发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