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一章(第2/4页)

“还有什么,我的孩子?”

亚瑟从一根低垂的毛地黄枝条上捋下了几朵花来,神经质地用手揉碎它们。

“那个小镇我待不下去了。”他在片刻之后说道。

“那里的几家店铺,在我小时她常去给我买玩具;沿河的道路,她在病重以前我常扶她去散步。不管我走到哪里,总是让我触景生情。每一位卖花的姑娘都会向我走来,手里捧着鲜花——好像我现在还需要它们似的!还有教堂——我必须离开那里,看见那个地方就让我伤心不已——”

他打住了话头,坐下来把毛地黄撕成了碎片。悠长而又深沉的寂静,以至于他抬起头来,纳闷神父为什么不说话。木兰树下,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一切都显得若隐若现。但是还有一丝余光,可以看见蒙泰尼里脸色煞白,怪吓人的。他正低着头,右手紧紧地抓住木凳的边角。亚瑟转过头去,心中油然产生一种敬畏之情,惊愕不已。他仿佛是在无意之间踏上了圣地。

“我的上帝!”他想,“在他身边,我显得多么渺小,多么自私!即使是他遇到了我这样的不幸,他也不可能觉得更加伤感。”

蒙泰尼里随即抬起头来,四下看了看。

“我不会强迫你回到那里去,现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那么做,”他满含深情地说道,“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条,今年放暑假时好好地休息一下。我看你最好还是远离里窝那地区,我可不能眼看着你的身体垮下去。”

“Padre,您在神学院放假时到哪儿去?”

“我会带着学生进山,就像以往那样,照看他们在那里安顿下来。可是到了八月中旬,副院长休完假后就会回来。那时我就会去阿尔卑斯山散散心。你会跟我去吗?我可以带你到山里作长途旅行,而且你会愿意研究一下阿尔卑斯山的苔藓和地衣。可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身边,你会觉得十分乏味吗?”

“Padre!”亚瑟拍起手来,朱丽亚说这种动作暴露出“典型的外国派头”。“能和您去,叫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只是——我不知道——”他打住了话头。

“你认为伯顿先生会不同意吗?”

“他当然不会乐意的,但是他也不好对我横加干涉了。我现在都已十八岁了,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话又说回来,他只是我的同父异母兄长,我看不出我就该对他俯首帖耳。他对母亲总是不好。”

“但是他如果当真反对,我看你最好就不要违背他的意愿。不然的话,你会发现在家里的处境会更难——”

“一点也不会更难!”亚瑟怒形于色,打断了他的话。“他们总是恨我,过去恨我,将来还会恨我——这与我做什么没有关系。此外,我是同您、同我的忏悔神父一道外出,杰姆斯还怎么能当真反对呢?”

“可是你要记住,他是一位新教徒。你还是给他写封信吧,我们不妨等一等,看他怎么说。但是你也不要操之过急,我的孩子。不管人家是恨你还是爱你,都要检点你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委婉地道出责备的话来,一点也不会让亚瑟听了脸红。

“是的,我知道。”他答道,并且叹息了一声。“可这也太难了——”

“星期二晚上你没能过来,当时我觉得很遗憾。”蒙泰尼里说道,突然之间换了一个话题,“阿雷佐主教到这儿来了,我是想让你见见他。”

“我答应了一个学生,要去他的住处开会。当时他们在那儿等我。”

“什么会?”

听到了这个问题,亚瑟好像有些窘迫。“它、它不、不是一次正、正常的会议,”他说道,因为紧张而有点口吃。“有个学生从热那亚来了,他给我们作了一次发言,算是、是——讲演吧。”

“他讲了一些什么?”

亚瑟有些犹豫。“Padre,您不要问他的名字,好吗?因为我答应过——”

“我不会问你什么,而且如果你已经答应过保密,你当然就不该告诉我。但是到了现在,我想你该信任我了吧。”

“Padre,我当然信任你。他讲到了——我们,以及我们对人民的责任——还有,对我们自己的责任,还讲到了——我们可以做些什么,以便帮助——”

“帮助谁?”

“帮助农民——和——”

“和什么?”

“意大利。”

一阵长久的沉默。

“告诉我,亚瑟,”蒙泰尼里说罢转身看着他,语调非常庄重。“这事你考虑了多长时间?”

“自从——去年冬天。”

“是在你母亲去世之前?她知道这事吗?”

“不、不知道。我、我那时对此并不关心。”

“那么现在你——关心这事吗?”

亚瑟又揪下了一把毛地黄花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