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2/6页)

詹斯一年送来艾尔蒂斯的两封信。信不会经过西格尔特医生的手,因为詹斯会私下里把信亲自交给斯诺瑞,这些毫无热情的信充满神的光芒,照亮了商人斯诺瑞的脸和胡子,他的胡子很多都白了。所有的光都要投下阴影,就是这样,斯诺瑞就活在上帝之光的阴影下,他没有感到幸福和欢欣,而是想念艾尔蒂斯,并且怨恨上帝把她从自己身边夺走。他认为自己这样不知感恩是有罪的。我会因此被投入地狱的烈火。他有时会自责地想。斯诺瑞几乎每天都弹奏风琴,巴赫、肖邦、莫扎特,不过也有些婉转的旋律出自懊悔和负罪感。音乐与其他东西不同。音乐是落在沙漠里的雨水,是照亮心灵的阳光,是抚慰创痛的夜晚。音乐把人连在一起,因此斯诺瑞在弹琴时并不总是孤独一人,他弹风琴、拉小提琴,琴弓擦过旧小提琴的琴弦,最高的音符听起来如此尖细,简直能切开心脏。贝内迪特有时和他在一起。你还记得贝内迪特吧,就是那个吹响出发号角的号手,管家在海滩上等着他,三百个渔民围在他旁边。因为音乐来找斯诺瑞的还有更多的人,男人女人,然而一个人即便坐在很多人中间也仍然会孤孤单单。斯诺瑞活着首先和最主要的,是为了他的男孩子们,他们是让他支撑下去的希望。两个儿子都还在上学,一个就要毕业,决定当牧师;另一个想接着学习,想去哥本哈根学兽医。他们夏天和斯诺瑞住在一起,这时斯诺瑞就会重新找到幸福。正是因为他们,他才在店铺里辛苦工作,为了让店铺继续营业而疲惫地奋斗下去。让男孩子接受教育需要花很多钱,女孩子花的钱就少一些,她们几乎没有多少受教育的机会,总体上没有多少机遇,一旦结婚就失去了自由。

布里恩乔福尔轻轻咧了咧嘴。不,不是因为想到女孩子,想到她们有限的机会,而是因为他担负的责任,他的懊悔,他肩膀上扛着两只鸟,脚爪深深插入他的皮肉。不过现在一切都要变好了,绝对如此!在三四个小时后,他就会提着灯笼走向“希望号”,开始对船讲话,开始进行准备。明天他会叫醒不耐烦的船员,之后他们再不会懈怠!布里恩乔福尔很开心,他开始喝第二瓶啤酒,同时摸着右面口袋里的第三瓶啤酒。一会儿我就要把这瓶酒喝了,他微笑着想。他走到学校旁边,那是细木工罗恩和木匠尼库拉斯兄弟在他们那个年代修建的。人们都把尼库拉斯称为纳力。学校是很高但有点窄的建筑,顶层的正面开了三扇大窗户,就好像这栋小楼永远好奇地大睁着眼睛。学校本来只该盖一层,但是我们不太容易达成一致,而且尼库拉斯和罗恩发现盖学校太让人开心了,他们年轻时都梦想着上学校学习。两人经常和对方说:现在我们在为孩子们盖房子,现在我们在为未来盖房子,他们的世界应该会比我们的更好。正因为这一点,他们又加盖了一层楼,这层楼盖得稍窄一些,就好像房子不仅睁大了眼睛,而且深深吸了一口气。镇议会不想无条件地同意他们的建议,于是用缺钱作为借口,但是兄弟两人之前给挪威人伊莱亚斯建塔楼拿到的钱还都没花,那是位于中心广场的大型建筑,那笔钱也是他们第一次收到的现金支付的报酬。他们把钱放在家里,两个人都没想花钱,也没想到足够正当的花钱理由。他们就这样开始盖校舍,并且发现终于有了值得投入的工程。另外他们也遇到了难得的机会:一艘载着上好的挪威木材的船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搁浅了。船是开往阿克雷里的,为了躲避暴风雨驶进峡湾碰运气,船驶进了峡湾朝向北极海张开的大嘴,结果再也没能开出去。两个船员淹死了,人们一直没找到他们的尸体,因此他们被纳入了大批在海底游荡的渔民的行列。那些人急促地互相唠叨着时间的脚步多么缓慢,等待着听到有人承诺过的最后的呼唤,等待着上帝把他们拉上来,用星星的网把他们捞出水面,用他的温暖气息烘干他们的身体,允许他们迈着干爽的双脚走在天堂。在天堂的人诚实正直,从不吃鱼,淹死的人们说,那里永远如同期许的那样公平,他们都忙着打量船只,对新的捕鱼用具表示惊叹,对人们把垃圾留在海里发出咒骂,但是有时他们会因为对生活的懊悔而哭泣,就像淹死的人那样哭泣,正因为此,海水才是咸的。

这些人在海里淹死当然很不幸,但船上的木材是意外的收获,或许可以用来盖小学校舍的上层。

纳力在钉入最后一根钉子时死去了。哐!那是敲在那根钉子上的声音。哐!那是他心里最后听到的声音,然后纳力再也不会听到任何别的声音了。他慢慢向前倒去,前额抵在了房子侧面那根刚敲进一半的钉子旁。那根钉子至今仍然露出墙壁一半,这是为了纪念一位优秀的木匠,一位高尚的人。钉子的位置很高,除了雨点和蜘蛛网,什么都不可能挂在上面。关于纳力的一生没有太多可说的,他的一生中没什么了不起的事件,没有多少可讲的故事,要为他写讣告绝对不容易,然而在他去世后的很长时间里我们都感到空落落的。他的兄弟罗恩当然心都碎了。他们都还没结婚,相处得异常好,在双亲过世后,他们两个就一直生活在一起,相依为命。我们有时看到罗恩在外面哭,或是干活儿时手里拿着一把锤子流泪。这让人很难过,我们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我们只是看着他日渐消瘦憔悴,几乎被悲伤、懊悔和孤独折磨成了一把骨头。两兄弟的住所成了大垃圾箱,直到有一天贡希尔德走进这个大垃圾箱里拜访罗恩,如果说那时罗恩的一只脚已经迈入棺材也毫不夸张。至于那位贡希尔德,或许你还记得她曾与穿着牧师长袍的伯瓦尔德一夜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