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第4/6页)

透望着时消时长的火焰,茫然地倾听着。染尽的木柴发出低微的爆裂声,使透感到心惊肉跳。

木柴上烟火共生,袅着身儿越燃越旺,于刚刚熏黑和已经燃烧的木柴之间,暂时静息一下,蕴聚着明丽的亮色。这火的停驻之所犹如什么人的小小宿舍,铺着金红的地板,中间横着木柴粗野的斜枝,显得沉静而安闲。

沉郁而黝黑的木柴缝隙突然窜出的烈焰,看起来犹如夜间平原尽头的野火。这壁炉之中,展现着几多广大的自然情景。壁炉深处,不断晃动的剪影,宛若政治动乱的焰火在天空上描画的微细的影像。

部分木柴上的火势开始减弱,细细的龟甲般的白灰像一堆白羽毛不安地颤栗着。白灰下边,广泛透露出平稳而深红的火色。木柴坚固的组织纽带,从根本上崩溃了,一边维持着危险的平衡,一边犹如漂浮于空中的碉堡,在火的映衬下,临时维系着庄严的一刹那。

可是,一切都在流动,那火焰看似一直很安定,但本身也在不间断地瓦解。一根木柴作用完结了,崩溃了,看着看着,反而心情平静下来。

透听完陈述,冷不丁冒了一句话:

“挺有意思啊!不过,有什么证据呢?”

“证据?”庆子稍稍泛起了踌躇,“难道真理要有什么证据吗?”

“什么真理不真理,您又在撒谎骗人。”

“如果硬要找证据,松枝清显这个人的《梦日记》倒是一个,本多先生至今还珍藏在手里,下次你不妨要来看看。据说这本日记写的净是梦,后来都得到了实现。……这些且不管它,也许我刚才说的这件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可也是,金茜是春天死的,你的生日是三月二十日,你也有三颗黑痣,所以看起来你是金茜的转生无疑。然而,金茜死的日子还不清楚。金茜的孪生姐姐光知道是在春天,但不记得妹妹的忌日究竟是哪一天,倒也真够迂阔的。本多先生后来多方查问,也没有弄明白。因而,如果金茜被蛇咬死确实是在三月二十日以后,你就等于无罪释放。转生之间的‘中有’只有短短的七天,你的生日无论如何都必须比金茜的忌日晚七天以上。”

“其实我的生日也不清楚。我是父亲航海中生的,没有人好好照料我,所以把提交出生证明书的那一天当做了生日。真正的生日肯定是在三月二十日之前。”

“越是靠前就越不可能。”庆子带着冷淡的调子说道,“看来,谈论这种事儿或许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是指什么?”

透略带愠色地反问。

透对于刚才听到的那些荒唐无稽的故事是信还是不信,这且不谈;可是庆子说什么这事儿同自己的关系毫无意义,这就暗示着庆子对透存在的理由根本不放在眼里。庆子具有一种能力,她可以将别人一律看作虫豸。这正是庆子始终如一作为一个乐天派的本质。

庆子夜礼服上五光十色的串珠儿,在炉火的映照下放射着凝重的光彩,身上仿佛缠绕着夜的彩虹,璀璨夺目。

“……是的,没意思。因为从一开始你很可能就是个冒牌货。不,在我看来,你肯定是个冒牌货。”

庆子面对炉火申诉般地断言。透愤懑地望着她的侧影。火焰为那半个面颜镶上一圈儿明亮的轮廓,光艳动人,无与伦比。蕴蓄着火影的眸子,骄横地配合着高挺而矜持的鼻官,毫不留情地压服着身旁的人,使他陷入孩子般的焦躁之中。

透泛起了杀意。他想,怎样才能使这个女人慌乱一团、卑躬屈节,进而杀掉她呢?即便掐住脖子,或者一把推倒她,将她的脸按进炉火里,庆子依然会坦然地掉转头来,怒目而视吧?壮丽的火苗在她脸的周围向上窜动。透的自尊心已经隐隐作疼,他畏惧了。透预料庆子下面的话会使他的自尊心血流纵横。他人生中最恐怖的事态,就是自尊心受伤而流血不止。这种自尊心的血友病,一旦流血就再也制止不住。为此,他始终调动自己一切感情,在感情和自尊心之间划一条线,避免爱的危险,用无数荆棘编制铠甲保护自身。

然而,庆子一点儿也不激烈,她遵循日常的礼仪作法,理直气壮,畅所欲言。

“……再过半年,你如果不死,你这个冒牌货就将弄个水落石出。至少可以断定,你不是本多先生所要寻求的那个美好的可供转生的胚芽。按照昆虫界来说,你只是个模拟的亚种。不过我想,也许等不了半年。依我的观察,我并不认为你具备半年之内必死的命运。你既然没有这种必然性,所以不论在谁眼里,都丝毫没有什么因丧失而深感可惜的。决不会有这样的现象:一旦梦见失去你,等醒来之后,感觉这个世界忽然变得鬼影憧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