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第3/18页)

一百万人挤在哈瓦那革命广场,倾听教皇保罗二世的布道,谴责“新自由主义的资本主义”,著名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和卡斯特罗坐在第一排听讲。卡斯特罗的宗教开放政策,一是为了抗击美国的封锁力量,二是为了赢得投资。马拉多纳也应卡斯特罗之邀,倾听了这次布道……

他还没把照片旁边的文字看完,工程师就把那一页给翻过去了。工程师感兴趣的是另一篇报道,上面用黑体字标明了香港特别行政区财政厅长曾荫权说的一句话:你一旦丢了钱,就永远丢了,就像贞洁一样。贞洁?这个问题当然是非常重要的,不过,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是马拉多纳、卡斯特罗和保罗二世到底都嘀咕了些什么。当工程师翻完了杂志,把脸埋到杂志上休息的时候,他想和他套个近乎,借过来看一下。华林拿起自己的水杯,做出要去茶炉打水的样子,问那个工程师是否需要他为他捎上一杯。工程师愣了一会儿,没有吭声。他又问了一句,工程师这才把整张脸都抬起来。工程师好像有点伤感,可是转眼之间,那伤感就变成了戏谑和玩世不恭。“你是不是想看杂志?我卖给你算了。不贵,只收你十块钱。”

即便上面说的是中国人获得了诺贝尔奖金,他也不会再买了。半分钟之前,他还对香港财长的那句话(他认为工程师最初的伤感和那句话有关)有点不满,可是现在他觉得那句话说得真是地道极了。是啊,一旦我把钱丢给这样的人,那就像丢了贞洁一样,永远地丢了。可他转念一想,就又原谅了对方。既然卡斯特罗和教皇可以拿革命和宗教做交易,那工程师为什么就不能拿卡斯特罗和教皇做交易呢?于是,他又把杯子放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了十块钱。杂志拿过来之后,他发现定价是十二块钱,于是他就又给那个工程师补了两块。他以为那个工程师会有些尴尬,没料到对方收钱时不仅显得心安理得,而且还有发了一笔横财似的喜悦。

就是对方的那种喜悦的表情让他感到了难受,当他翻阅杂志的时候,他的心情变得恶劣了。这种鬼地方,他实在是待不下去了,这简直就跟当年坐牢差不多。他想,其实这还不如坐牢,因为坐牢的时候,四周都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老鼠磨牙的声音,而现在,他满耳都是吵闹,就像待在牲口棚里。一想到这个,他的气就不打一处出了。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想去找列车长给他补一个卧铺。可他刚站起来,他那总是发炎的耳朵就碰住了车厢的衣帽钩。

忍痛挤到两节车厢的接头处时,华林浑身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汗水使他的眼镜不停地下滑,有一滴汗还流进了他的眼眶,使他的眼睛像发了炎似的难受。老范啊,你早不死晚不死,干吗在这个时候死去呢?让我也跟着你活活受罪。埋怨归埋怨,他还是想到了老范的一些好处。他现在想到了范志国和徐雁去牢里看望他的情景。范志国手中拿着一本书,站在用仓库改成的牢房门口。那是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当范志国把书递给他的时候,他递给了徐雁一封信。那是他写给自己的女友徐雁的信,信中说他已经成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不想连累她,希望她能重新考虑和他的关系。徐雁在接信的瞬间,脸上还泛起了红晕——她显然把它看成了一封情书。他现在想,如果他当初没有写那封信,现在他的情况会怎么样呢?他会留在阳城,和徐雁生儿育女,最后老死在那里吗?简直难以想象,在上帝先知先觉的经书中,包含了多少偶然的唯意志啊。

“什么偶然不偶然的,你碰到我的脚了。”一个女人突然踢了他一下。那个女人躺在一张报纸上面,头枕着一个塑料编织袋。他正要向她道歉,她又闭上眼睛睡去了。由于车厢里太热,那个女人在睡觉时,大张着嘴巴,就像一只狗。这时候又从厕所里出来了一个男的,男的一来就偎着女人躺了下来,闭着眼睛,把手放到了女人的肚子上,在那里搓到了一撮灰,并把它捻成了一个小小的泥球。他的那个动作似乎是很愉快的,可与此同时,他却面无表情,就像是扑克牌中的国王。

“这些背离了理性的人啊!”华林听见自己咕哝了一句。他离开了那个地方,往他旁边的十二号车厢里走。在那节车厢里,一个服务员一边给乘客倒水,一边拿着征求意见簿,让乘客在方便的时候,在上面为她美言几句。对她们搞的这一套,华林非常熟悉。现在,华林的眼前还浮现出了飞机上遇到过的这种情形,那些空姐让乘客留言的时候,脸上总带着职业的微笑,有时她们还会主动地把腰弯到合适的程度,好让旅客们可以瞥见她们幽谷般的乳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