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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栓保是济州的一名警察,刚从警校出来没几年。因为他有学历(大专)、会经营,所以很快就混上了一官半职,在济州成了一个有点名声的人。马恩和他是三年前认识的。他推着摩托来找马恩修,马恩手到病除,给他修好了。他问马恩能不能开一张发票,马恩说能。栓保付了钱,拿着发票就走了。后来,他经常来找马恩修车,一来二去,他们就混熟了。像往常那样,栓保来修车的时候,马恩总是要给他多开一点发票金额,让栓保能落一点便宜。“这叫用肉包子打狗,我赚他也赚。”马恩说。有一天,栓保来的时候,看见马恩的脸上有一道疤,他问那疤是怎么一回事,马恩说,他刚和别人打过架,“不过,不是在济州打的,是在重庆。”栓保对他说:“我就喜欢能打架会玩刀子的朋友。”栓保接下来就问马恩能不能帮他一个忙。马恩说,他不懂栓保的意思,求栓保讲得详细一点。栓保拍着自己的胸脯说:“这个人肚里有气,想出一下,可是他的身分不好出面,只能找人帮着私下解决一下。”马恩说,他以前打过许多次架,可这是他第一次替别人过招。这一次,他找上二庆,去把栓保说的人打了一下。后来他才知道打的原来是济州市一个很吃香的企业家。这个企业家是个沽名钓誉之徒,把钱大量地捐到了外面,在省城的几个高校设立高额奖学金,成为新闻报道的热点人物,可本厂职工的工资却一扣再扣,到后来干脆只发一半。栓保给他透露,工人闹事的时候,这位企业家请他领着弟兄们去把那几个带头起哄的收拾了一通。“当时说好一办完就给我们一笔报酬的,可那个家伙说话就跟狗放屁一样,放过就忘了。”栓保还对他说,“当然揍他也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民除害。”马恩说,按照栓保的要求,进到那个人家里之后,不要打他本人,只要把他绑起来,让他看他们如何收拾他的家人就行了。马恩说,他并没有严格按照栓保的要求行事,只是把那个人揍了一通,给他稍微放了点血。“自己有罪自己受嘛。”回来之后,他对栓保说。他想,任务已经完成了,栓保该实现自己的诺言(从他这里买几辆摩托,把他们所里的摩托车都弄到他这里“修修”)了,他没有料到栓保会说,他没有照着要求来,所以事先说好的都得作废。“那个时候我就想干掉他。”马恩说。马恩讲的这个故事,后来进入了预审档案,并被查明基本属实。有意思的是,那个被马恩修理了一通的企业家,“四九”之后,直到公安人员找上了门,才把这件事说出来。当问他为什么没有报案的时候,他说:“我可不想吃不完兜着走。他们没有收拾我的老婆孩子,就已经让我感恩不尽了。当时,他们就把电话放在我的腿上,意思是说‘报案吧’。可谁有那个豹子胆啊?”

马恩说,他之所以一直和栓保来往,是因为他确实从栓保那里赚了不少钱,栓保也确实给他帮过不少忙。他说,去年中秋节前,他弄了两辆走私来的韩国轿车,通过栓保,这两辆车很快就出手了。弄第三辆的时候,倒车的家伙出了个歪点子,让他们先交钱,再提货。他从栓保那里借了两杆微冲,栓保也以警察的身分出面,他们成功地演了一出双簧,只出了一点血,就把车弄到了手。说到这里,马恩话锋一转,说,当然,他后来在生意上栽跟头,也是因为陈栓保。他和栓保私下订有一个协议:栓保替他拉生意,他给栓保提成。栓保拉来的生意,基本上都是公家的。公家要耍起赖,你是没有一点办法的。到后来,许多钱都要不回来,他贷的款无法还掉,栓保的提成和他的几个人的工资又不能不发,加上他本人已经养成了大手大脚乱花钱的毛病,搞来搞去,他就弄了个资不抵债。而这个时候,朋友陈栓保不但不体谅他的难处,反倒三天两头来催要自己应得的那份提成,生怕他卷起铺盖溜走。马恩说,没有办法,他只好白送给栓保一辆“建设-125”,当栓保骑着这辆摩托来找他玩的时候,他每次都想:这个杂种怎么还没有撞死?

当然,谁都能听出来,马恩这样讲,无非是要为自己杀陈栓保辩解。但他那种辩解的效果,又逐渐被他所讲述的血腥的杀戮冲得七零八落了。讲到兴头上,他就开始问我要烟抽。他抽烟不是要让自己平静,而是要用烟提神,以烟助兴,使自己的讲述在血腥中显得更加活泼有趣。

在四月八号的下午,他与二庆、杨红、栓保,驾着栓保从教委主任那里借来的双鹿牌白色吉普车,上了二郎山。吉普车的越野性能很好,爬高落低很有一套,所以,他们一直把车开到半山腰。车是由马恩开的。二庆坐在前排,杨红和栓保坐在后面。到半山腰,他们下了车,开始装模作样地寻找猎物。之所以说装模作样,是因为这山上并没有什么猎物(我后来也上了这座山,在几个小时里,我只见到几只山雀)。无猎可打,他们就边走边说笑话。二庆忍不住先说了一个,他说的就是那个用“肥皂手枪”去抢银行的故事。栓保第二个讲,他刚参加了一次扫黄行动,所以他讲的是一个黄色段子。他正讲着,突然说他的肩膀有点疼。他把肩上的那杆微冲取下来,递给身边的杨红,说:“你替我背一会儿吧。”杨红说你背不动,我就更背不动了。她接过枪,就把它递给了马恩。马恩手里已经有了一杆兔枪,这会儿,他把兔枪交给二庆,接过了杨红递过来的微冲。栓保继续讲他那个黄故事,他刚讲完,二庆就说:“这个段子我一百年前就听过了,我自己也会讲。”他的话打击了栓保的自尊心,栓保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不讲了,”他说,“谁能讲谁讲,老子是来打猎的,不是来讲这种下流段子的。”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又讲了一个。这次二庆没有挑刺,可听完之后,没有人笑。杨红不笑是因为她装作没有听见,可二庆和马恩既然做出了认真听讲的样子,不笑就有点让栓保下不了台了。马恩说,他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突然笑了起来。他这一笑,栓保果然非常得意,连抽烟的姿势都变了,并且不停地弹着烟灰,做出一副很深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