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3/3页)

那些人到另一个山坡搜查的时候,马恩对二庆说:“现在你可以走了,他们暂时不会拐回来的。”二庆没听懂马恩的话。马恩又说:“你要是不想走,死了可不能怨我。”二庆以为马恩这是卸磨杀驴,要干掉他,立即求杨红说情。杨红也想到了这一点,她以为马恩要像杀陈栓保那样杀掉二庆,就求马恩放过他。马恩没有吭声。跪着的二庆立即把眼睛闭了起来,等着马恩结果他。

马恩摸了摸二庆的头。二庆的头长得很不规则,后脑勺像刀把那样往外突。马恩就摸着那个地方,把那里乱糟糟的头发给他将顺了。杨红看到二庆的眼泪流了下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二庆流泪。她又看看马恩,她看到马恩的手越来越温柔。像条癞皮狗一样的二庆,这会儿显得非常柔顺。杨红知道,如果马恩真要干掉他的话,他会一声不吭的。但马恩没有动手,他只是圈起食指朝二庆的脑袋弹了一下。过了一会儿,等二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活着,而马恩已经脱下了湿衣服,换上了干爽的迷彩服。他以为马恩又要动武了,就殷勤地把枪拿起来,给马恩递过去。马恩没接,说:“你要想用,就留给自己用吧。”他踢了踢款箱,说,“还有这个。”

马恩先从水泵房里钻出来,杨红出来之后,二庆也跟着爬了出来。他们全都来到了外面的山冈上。因为衣服的缘故,远处的人并没有立即注意到他们。心细的杨红感觉到马恩现在心情显得很开朗,但她不明白马恩现在要带她到什么地方去。杨红后来对我说,马恩带着他们走下山进入城市的时候,还吹起了口哨。我曾向马恩打听过吹口哨的细节,马恩说,他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不过杨红那句话是对的,当时他的心情确实很开朗。他说,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时候会被毙掉,他盼着那一天早点到来。他说,在枪决的现场,他一定要特别留意那个抱小孩的中年妇女。“看不到也不要紧。”他用手铐挡了一下脸,做了一个无法看到的动作,然后说,看不到他也能想象出来,那个孩子一定有和他一样的眼神,亮得很,天真而又迷惘。在无形中他把那个孩子成人化了,或者说,他把自己儿童化了。他意识到了这一点,说,杨红要是听到他这番话,一定认为他就像是卡通片中的什么人物,率真而且简单。说到这里,他又吹起了口哨。他吹得虽然很好,但仍然有点走样,因为其中平白无故地加上了许多颤音。

我的录音机里录下了他最后的声音:“枪响的时候,无知的孩子会觉得那是在放炮过年,一定很痛快。”

说过这话,他就又被押进了死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