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4页)

她忍不住俯下身去,并不敢触及那条狗的一丝一毫:“这狗叫什么名字?”

“来福。”牵狗的人是一个举止儒雅的知识分子模样的人,他却一直在注视着莫眉。

他对剧虎说道:“来福不太吃东西……这是我儿子的心肝宝贝,他出差了,让我临时照看,搞得我压力很大。”

剧虎把来福带到检查室去了。

陌生人突然对莫眉说道:“你是莫眉女士吧?”

莫眉感到相当诧异,这才算是认真地打量了陌生人一眼。他中等身材,体型偏瘦,戴一副无边眼镜,头发虽然灰白,但仍相当浓厚,是那种学养和风度同时兼备的男人。

“我看过你演的一个日本话剧,《她的一生》,我看了三遍。”

“那个戏就只演了三场,因为没有什么人要看。”

“你演得很好,太令人难忘了。”

“谢谢,你是……”

“我是外国文学研究所的,主要是翻译日本文学,我关注的日本作家也不畅销。”他自嘲地笑笑。

看到他灰白的头发,莫眉真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悲从中来,可是不是这把年纪的人,有谁还会认出她来呢?莫眉不觉叹道:“我早就不演戏了,在爱心驿站工作。”

陌生人也递给她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彭树。

杜党生也是一个单身母亲,当初她跟彭树结婚,可以说是一个误会。

那时候,彭树还在某大学任教,杜党生作为工宣队的一员,认识了彭树,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并没有其他什么杂念。当时彭树有一个对象,是搞英美文学的,两个人看上去十分匹配。

不久,杜党生就撤离了学校。几年之后,党又号召: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要注意帮助出身不好的知识分子。有人觉得杜党生也老大不小了,便给她张罗着介绍对象,并说,反正你出身好,找个成分高的也没啥,关键是那个人挺不错的。仔细一打听,原来就是彭树。

杜党生说,他不是有对象吗?介绍人说,他跟他那个对象出身都不怎么样,一个是城市贫民,一个是小业主,全都没有什么革命性。那个小业主出身的女的,后来找了一个祖祖辈辈都是贫农的军官,两个月之内就结婚了。彭树受了刺激,也要找个出身好的。他听说杜师傅不仅是贫农出身,至今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那她不仅是党的女儿,而且是党的化身,表示愿意在杜师傅的帮助下,更快地进步。

既然人家这么需要自己,杜党生也就被感动了。

并不是性格爱好完全相左的人就没法生活在一起,至少在色彩单调的年代,这样一个家庭,可以说是彭树的寂静港湾。儿子女儿相继出世了,有时候彭树也很怀疑,假如他跟小业主的女儿结了婚,暂短的甜蜜之后会是什么局面?有可能是没完没了的学习和改造,被人轻视,永远得不到重用和赏识,或者干脆一块发配到偏远的农村参加劳动或当民办教师,渐渐地被人们遗忘。

这样的铁例不是没有。

日子像书一样翻了过去,到了改革开放的这些年,他们之间的矛盾开始显现出来。

彭树对官场上的事没有兴趣,但他觉得杜党生却乐此不疲,她喜欢抓权,而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身上不仅有了官气,还有了几分霸气,就是那种顺我则昌逆我则亡的神情。凝思的时候眼睛会像雄鹰一样阴冷而深邃。她盯上谁,那人的下场就好不了。

其实,彭家的卓童和卓晴,如果身上还有那么几分人见人爱的潇洒和文艺,也都是源自彭树的遗传。这两个孩子深知母亲的能干,却都喜欢亲近父亲。因为母亲在家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女干部,而父亲却和他们玩闹在一起,父亲是个有趣的人,包括他严肃的时候,也是亲切可感的。即便是他在译稿子,一手执笔,另一只手仍可抱着卓童,年幼的卓童骑坐在他的腿上,用毛笔在他一本正经的脸上乱抹乱画。总之,对孩子而言,他们家是严母慈父。

有时,彭树偶得佳句,翻译出洗练并且几近透明的文字,他会忍不住声情并茂地读给杜党生听:……绿子在电话的另一头默默不语,久久地保持沉默,如同全世界所有的细雨落在全世界所有的草坪上。

杜党生说,完了?彭树说,完了。

杜党生毫无感觉地说,全世界怎么可能同时下雨呢?!

有人曾对彭树说,你老婆是官场上的天才加奇兵。彭树真是不谙此道,他说,有那么神吗?!

他们彼此是对牛谈琴。

然而,无论有多少不和谐的生活琐事,也不足以让一对夫妻离异。问题还是出在小业主的女儿身上,当初,她放弃了专业,一心一意地照顾老公的生活,本以为他的军官丈夫还可以步步高升,自己这辈子也就做个专职官太太算了。虽然一事无成,但求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