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从王绩到“初唐四杰”(第2/4页)

其次,他们使诗歌“由宫廷走到市井”,“从台阁移至江山与塞漠”(闻一多《四杰》),在强烈的爱国热忱中贯注了人生的远大理想,抒发抑郁不平的苦闷,以及对边塞形势的密切关注和重义轻生的豪侠意气,表现了社会上一般人的生活思想和正常健康的感情。

四杰中卢、骆擅长七言歌行,王、杨擅长五律。由于各人遭际、性格的差异,他们的诗歌又各有自己的特点。

卢照邻(637?—689?),字升之,号幽忧子。他一生只作过邓王府的书记、九品的新都县尉这类小官,后来久困长安市井,晚年又身患残疾,却心比天高,渴望做一番“名与日月悬”(《咏史》)的大事业,这就使他的诗歌产生了“有时无命”的悲激不平之气。因此屈原的骚体最适合抒写他的痛苦和不平。病重时所写的《释疾文》和《五悲》两篇骚体文叙述了他一生的遭遇和遗恨,是他呕心沥血的力作,十分沉痛感人。他的诗歌多为行旅、游览、应酬之作,特点是长于铺叙发挥。最著名的作品是《长安古意》:

长安大道连狭斜〔7〕,青牛白马七香车〔8〕。玉辇纵横过主第〔9〕,

金鞭络绎向侯家。龙衔宝盖承朝日〔10〕,凤吐流苏带晚霞。

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游蜂戏蝶千门侧,

碧树银台万种色。复道交窗作合欢,双阙连甍垂凤翼〔11〕。

梁家画阁中天起〔12〕,汉帝金茎云外直〔13〕。楼前相望不相知,

陌上相逢谁相识?借问吹箫向紫烟〔14〕,曾经学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比目鸳鸯真可羡,

双去双来君不见?生憎帐额绣孤鸾,好取门帘帖双燕。

双燕双飞绕画梁,罗帷翠被郁金香。片片行云着蝉鬓〔15〕,

纤纤初月上鸦黄〔16〕。鸦黄粉白车中出,含娇含态情非一。

妖童宝马铁连钱,娼妇盘龙金屈膝〔17〕。御史府中乌夜啼,

廷尉门前雀欲栖。隐隐朱城临玉道,遥遥翠幰没金堤。

挟弹飞鹰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桥西〔18〕。俱邀侠客芙蓉剑,

共宿娼家桃李蹊。娼家日暮紫罗裙,清歌一啭口氛氲。

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骑似云。南陌北堂连北里〔19〕,

五剧三条控三市〔20〕。弱柳青槐拂地垂,佳气红尘暗天起。

汉代金吾千骑来〔21〕,翡翠屠苏鹦鹉杯。罗襦宝带为君解,

燕歌赵舞为君开。别有豪华称将相,转日回天不相让。

意气由来排灌夫〔22〕,专权判不容萧相〔23〕。专权意气本豪雄,

青虬紫燕坐春风〔24〕。自言歌舞长千载,自谓骄奢凌五公〔25〕。

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昔时金阶白玉堂,

即今惟见青松在。寂寂寥寥扬子居〔26〕,年年岁岁一床书。

独有南山桂花发,飞来飞去袭人裾。

这篇歌行通过对汉代长安的描写,反映了唐代长安的盛况:大道小巷纵横交错,宫禁侯府比宅相接,玉辇宝盖川流不息,帝室王公竞争豪奢。诗人没有用全面罗列的结构铺叙这幅上层社会热闹烜赫的场面,而是选取宫室、车马的富丽装饰和豪门中歌儿舞女的妖娆情态着意刻画,在细节的描绘中展现出壮观的气象。如果说上层社会的图画是在白日丽景下展开,那么市井的生活则是通过娼家的夜生活表现出来的。诗中描写了形形色色的人物:挟弹飞鹰的荡子,暗算公吏的少年,仗剑行游的侠客,宫中禁卫的执金吾,纷纷聚集在北里娼家,狂歌滥饮,极尽声色之娱。而在宫廷与市井之间,更有势倾天子的将相豪贵,争权夺利,各不相让。诗人把长安的盛况渲染到极致,最后却归出繁华须臾、好景不常的主旨,这种人事沧桑之感,反映了在历时尚短的繁荣形势下,初唐文人对兴亡盛衰的思索和警觉。结尾以扬雄穷愁著书的生涯与长安豪华骄奢的生活作对照,寄托了作者的寂寥愤慨以及追求不朽声名的人生观。这首诗在艺术表现上也很成功:它以白昼到黑夜为时间顺序,以宫廷到市井为空间次序,通过各种细节的描绘,生动具体地展现出长安生活的各个侧面,以及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而总汇成一幅壮观的长安社会风情长卷,以繁华和寂寞造成篇幅悬殊的对比,把梁陈以抒写艳情为长的宫体诗和阮籍左思善用对比的咏怀咏史诗相结合,使宫体诗具有寄托讽喻的意义,是作者在继承汉魏六朝诗歌传统上的创变。全诗辞藻艳丽而能厕以清词,并采用了多种修辞手法,如叠字、顶针格、复沓层递句式等,加强了音韵铿锵的节奏感。读来声调圆转流畅,“抑扬起伏,悉谐宫商”,气势充沛,力量雄厚,可称七言长篇之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