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元白的新乐府(第2/3页)

(三)恢复古代采诗制:“选观风之使,建采诗之官,俾乎歌咏之声,讽刺之兴,日采于下,岁献于上也”(《策林》六十九)。

(四)艺术上要求主题鲜明,通俗易懂,朴素质直,便于歌唱:“首章标其目,卒章显其志。”“其辞质而径,其言直而切,其事核而实,其体顺而肆”(《新乐府序》)。

这些理论基本上本乎汉儒的诗教说。但把两晋以后偏重于颂美王政的观念放到了偏重讽刺时事,尤其是民生疾苦这一点上,并用于指导创作实践,这是古代诗歌理论的一个重大发展。当然它们也存在着很大的局限性。首先,企图以诗达到上下交和、缓和社会矛盾的目的,想得未免天真;其次,过于看重进谏这一狭义的政治目的,当生活体验不够时,难免写出一些图解抽象概念的诗来,义虽可取而味同嚼蜡,使诗歌变成了“时代精神的单纯的传声筒”,而且在形式上为乐府诗规定了一套程式,也不符合艺术表现的特殊规律。由于把诗歌的政治标准和艺术标准定得过于狭窄,他们对前代诗人的评价也就有失公允,连李白、杜甫的诗也没有多少合乎标准,就未免过于褊狭了。

“新乐府”一名是白居易正式提出的,指的是一种用新题写时事的乐府式的诗,但以不入乐与否为衡量的标准。元白的新乐府讽喻诗在思想艺术上的成就首先应该充分肯定。它们广泛触及了中唐的各种社会政治问题,反映现实的深度和广度都是中唐前期的新题乐府所不能企及的。如揭露宫廷和各级官吏对人民的残酷剥削,有《卖炭翁》、《红线毯》、《重赋》、《缭绫》、《杜陵叟》等;反映战乱以及外患给人民带来的痛苦,有《新丰折臂翁》、《缚戎人》等;指斥统治阶级骄奢淫逸的生活有《买花》、《歌舞》、《轻肥》等;反映广大人民困苦生活的有元稹的《田家词》、《织妇词》,白居易的《采地黄者》等;同情宫女的有《上阳白发人》等等。这些诗大都感受深刻,观点鲜明,言辞犀利,形象生动,充分显示出作者那种古诤臣的大义凛然的精神。但其中也有一些颂美的诗篇,如《七德舞》、《法曲》、《二王后》、《牡丹芳》、《骊宫高》等,有的赞美时主忧农、不喜逸游,有的称颂祥瑞,叹息卿士不知君心,虽有寓刺规劝之意,体现了讽喻诗的美刺原则,却是为历代唐皇歌功颂德,难免有虚美之词。

白居易的新乐府词句流畅,有如自然的散文,又富诗歌之美。新乐府中好的作品大多浅显俚俗,有民歌特色,能用形象表示主题。如《卖炭翁》活画出一个“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的卖炭翁肖像,又以“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几句,展现了几乎濒于生活绝境的老翁惟一的可怜愿望。最后揭示出一车炭被宫使尽数夺去的结果,便戛然而止。虽然未发议论,却余意无穷,令人自然悟出所谓“宫市”不过是奉旨掠夺的主题。

善于通过对比揭示主题也是白居易新乐府的一个重要特色。如《买花》在极写京城牡丹盛开时花市的热闹,以及人们养护牡丹的周密细致之后,以一个田舍翁的感叹结尾:“有一田舍翁,偶来买花处。低头独长叹,此叹无人谕。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这就自然通过农夫眼中昂贵的花价揭示出尖锐的贫富对立。《重赋》写百姓在贪吏不分冬春的敛索下,无衣无食的悲惨情景:“岁暮天地闭,阴风生破村。夜深烟火尽,霰雪白纷纷。幼者形不蔽,老者体无温。悲端与寒气,并入鼻中辛。”结尾以缴税人所窥见的官库中“缯帛如山积,丝絮似云屯”的景象作对比,指出官吏们随月进献这些“羡余物”是“夺我身上暖,买尔眼前恩。进入琼林库,岁久化为尘!”此外《轻肥》、《歌舞》也都采用了对比的手法,“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轻肥》)一边是权贵们饱食山珍海味,一边是灾民们被迫食人;“岂知阌乡狱,中有冻死囚?”(《歌舞》)岁寒大雪之夜,一边是彻夜歌舞、醉暖脱裘,一边是无辜妇孺冻死狱中;诗人把贫富两种极端的生活状况和生存境遇组织在一起对比,便使他揭露出来的不平现象具有更加普遍的社会意义。这种高度典型化的艺术概括与汉魏乐府和杜甫的新题乐府一脉相承,同时又借鉴了魏晋古诗善用对比、尤其是结尾以四两压千斤的传统表现手法,一针见血、痛快淋漓,艺术效果颇佳。

新乐府中有些作品体现了白居易的七言歌行擅长铺叙形容的特色。《红线毯》以极其细腻的笔致描写红线毯的制作过程,以及织成以后温厚柔软的质感:“采丝茸茸香拂拂,线软花虚不胜物,美人蹋上歌舞来,罗袜绣鞋随步没。”《缭绫》以丰富多彩的比喻形容缭绫的洁白和文采隐现的精美工艺:“应似天台山上月明前,四十五尺瀑布泉。中有文章又奇绝,地铺白烟花簇雪。……织为云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广裁衫袖长制裙,金斗熨波刀剪纹。异彩奇文相隐映,转侧看花花不定。”从这些描写中不但可以见出当时纺织工艺的高超和宫廷生活的极度奢华,而且与宫中歌舞人任意践踏毫不爱惜的行为相对比,点出了统治者肆意挥霍人民血汗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