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南渡之际的词人(第2/2页)

放船千里烟波去,略为吴山留顾。云屯水府,涛随神女,九江东注。北客翩然,壮心偏感,年华将暮。念伊嵩旧隐,巢由故友,南柯梦,遽如许!

回首妖氛未扫,问人间,英雄何处?奇谋报国,可怜无用。尘昏白羽,铁锁横江,锦帆冲浪,孙郎良苦。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泪流如雨!

金人大举南侵以后,作者不得不从江西逃往两广,这首词可能是南逃途中所作,所以开头说放船千里,吴山也令他留恋回顾了。在这云水相连、奔流东注的大江上翩然独行的北客,只有水府的神女为伴。昔日在伊阙嵩山隐居的旧友们,都突然间变成了南柯一梦!作者不禁回首大声呼唤人间的英雄出来扫平妖氛。然而虽有英雄以奇谋报国,又有什么用呢?金人就像当初的晋人,烧断了吴国用来阻拦他们的铁锁,扬帆冲浪前进。自己只有敲着船桨,在这茫茫水面上,悲吟诸葛亮所爱好的《梁父吟》。这首词反映了高宗小朝廷放弃南京,仓皇逃往杭州、辗转避难于海上的艰危时势,悲愤哀切之情溢于言表。

但《樵歌》总的倾向比较消极颓唐。词集取名“太平樵唱”,大部分反映“担月更桃花”的闲适生涯。由于“把住都无憎爱”,家国之感也就在风月中消磨罄尽了。《好事近》(渔父词)是这类作品的代表:

摇首出红尘,醒醉更无时节。活计绿蓑青笠,惯披霜冲雪。

晚来风定钓丝闲,上下是新月,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

写得旷逸散淡,意境高朗清远,几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人语,虽然从艺术上扫除了北宋末年的绮靡词风,但离现实还是太远了。

陈与义(1090—1138),字去非,号简斋,洛阳人,南渡后官至参知政事。他是江西诗派的重要作家,主要以诗著称,词仅在《简斋集》里附了十八首,但成就较高。《临江仙》是颇受好评的一首代表作: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成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词题为“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午桥是庄名,在洛阳南十里。中唐宰相裴度在午桥庄建别墅,和白居易、刘禹锡诗酒唱和。这里可能是用典故称赞座中的豪英。这种群聚的饮宴往往伴有歌舞弹唱,本来是很热闹的,但作者却把这场面写得非常宁静而富有诗意:沟中月影随着流水无声地消逝,在疏落的杏花影中,悠扬的笛声一直吹到天明。过片紧接“二十余年成一梦”,甚至惊讶此身还能存活,其中的巨大变故一言以蔽之,便痛切地传达出难以言喻的沧桑之感。最后感叹古今无数世变,都付之于三更的渔歌樵唱。联系上片的“豪英”来看,又流露了多少无奈和悲慨。结尾将上片清丽的意境进一步拓开,发人深思,余味无穷。所以后来常为表现兴亡主题的戏曲所引用。

除了上述两种倾向外,南渡后还出现了继承北宋大晟乐,专门制作应制词的康与之、曹勋、曾靓等,这派词人迎合上层统治者心理,阿谀逢迎,粉饰中兴,为士林所鄙薄,但他们在南渡时也写过一些感怀故国的作品。所以总的看来,虽然南渡后不久词坛便发生分化,但“黍离之悲”、“故国之思”在南渡之初曾一度成为共同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