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女郎(第2/12页)

这期间弗兰克和莫林已经连赢了五局,正要拿下第六局。现在是弗兰克发球,只见他左手把球高高抛起,身子大幅度后倾,眼看就要倒翻过去了,就在这时他突然一个大幅度的拱起,往前猛地一冲,球拍一闪,斜着朝球一击。球疾驰过网,像一道白色的闪电跳过辛普森。辛普森侧过头,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

“好了,就到这里吧。”上校说道。

辛普森觉得如释重负,解脱了。他打得不好,自觉羞愧,不好意思表现出对打球特别热情。一想到自己对莫林那么倾心,便越发为打不好球而羞愧了。几个打球的人按惯例互相鞠躬,莫林在整理自己裸肩上的背带时回眸一笑。她丈夫也不介意,继续鼓掌。

“我们得来一场单打比赛。”上校说,兴致勃勃地拍拍儿子的背。他儿子露齿一笑,穿上了他的白色运动服。这衣服是俱乐部的统一服装,白底红条,一侧上印着一个紫罗兰色的徽标。

“茶!”莫林喊道,“我渴死了,给我茶。”

大家都移到一棵大榆树的树荫里,男管家和穿着黑白相间衣服的女仆已经在树下摆好了一张折叠桌子。桌上有茶,颜色深得像慕尼黑啤酒;有三明治,黄瓜片摆好在没有硬皮的长方形面包片上;有一块黑黝黝的蛋糕,上面缀着褐色的葡萄干;还有抹了奶油的大草莓。另外有三四个陶罐,装着不含酒精的姜汁饮料。

“想当年,”上校沉重地把身子一低,舒舒服服躺进一张帆布折叠椅里,开始说起来,“我们喜欢真正剧烈的英式运动,像橄榄球、板球、打猎等。如今的运动都多少受了国外的影响,有点像皮包骨头的瘦腿一般。我极力主张玩男子擒拿格斗,吃流油的肉,晚上一瓶葡萄酒。但这并不妨碍我……”他拿出一把小梳子,一边梳他的大胡子,一边总结道,“并不妨碍我喜欢结实的老油画。老油画的光泽和葡萄酒的光泽一样令人开心。”

“顺便说一下,上校,《威尼斯女郎》已经挂好了。”麦戈尔说道,声音沉闷单调,说着把帽子取下放在椅子一旁的草地上,摸摸他的秃头顶。那头顶秃得活像裸露的膝盖,周围倒还有一圈又脏又乱的浓密卷发。“我选了画廊里光线最好的地方。画上方还装了盏灯。你不妨过去看看。”

上校闪闪发光的眼睛依次看看他儿子,看看局促不安的辛普森,看看莫林。她喝了一口热茶,做个鬼脸笑起来。

“我亲爱的辛普森,”他一声断喝,瞄上了他选中的猎物,“你还没见过它!原谅我把你和你的三明治分开,我的朋友,可是我觉得一定要让你看看我那幅新油画。行家们看了都快发疯了。走吧!当然,弗兰克我是不敢请的了。”

弗兰克快活地欠欠身。“你说对了,父亲。我见画就烦。”

“我们马上就回来,麦戈尔太太。”上校说着站起身。辛普森也站起身来,上校对他说:“当心,你要踩着瓶子了。准备好好见识见识美吧。”

三人穿过阳光和煦的草坪,朝屋里走去。弗兰克望着他们的背影,眯起眼睛,又朝下看看麦戈尔先生扔在椅子旁草地上的帽子(帽子把发白的底面展现给上帝,展现给蓝天,展现给太阳,帽底的正中央有一团黑乎乎的油渍,就在一家维也纳帽店的印记上面),然后转向莫林,说了几句肯定会让不明就里的读者大吃一惊的话。莫林坐在一张矮矮的扶手椅里,全身盖着阳光抖动的发卷。她把金黄色的球拍弦压在额头上,一听弗兰克的话,脸色一下子变老了,也变得严厉起来。只听弗兰克说道:“就现在吧,莫林。我们该作出决定了……”

麦戈尔和上校,就像两个卫兵一样,领着辛普森进了一个凉爽宽敞的大厅。厅里的四面墙上油画闪闪发光,也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张光滑的椭圆形黑木桌子立在厅中央,四条桌子腿映在镜子一般的胡桃木地板上。麦戈尔和上校把他们的囚犯领到一面巨幅油画前,画装在不透明的镀金画框里。两人停了下来,上校两手插进衣袋,麦戈尔沉思着从鼻孔里掏出一些灰色的干粉状东西,放在指间轻轻揉搓一阵,然后随手扔出去。

这幅油画的确非常好。卢西亚尼用半身像来表现威尼斯女郎的美,背景是温暖的黑色。玫瑰色的衣服里露出她漂亮的深色脖子,耳朵下面是格外柔嫩的肌肤。她的樱桃色斗篷缀着灰色猞猁皮的边,正从左肩上滑下来。右手修长的手指展开了两根,好像正要整理滑落下来的斗篷毛边,但突然间愣住不动了,淡褐色的纯黑眼睛一动不动,呆呆地从画布上看下来。她的左手手腕上缠着细棉布,如白色的波纹一般,手里提着一篮黄色的水果。她的深栗色的头发高高盘起,窄窄的花冠头饰在头顶上闪闪发光。左边是黑色背景,加进一处直角的大开口,直接通向暮色的天空,天空中晚云密布,透出一道青绿色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