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的领域(第3/4页)

“瓦利埃病了——你有药吗?”格雷格森对他说。他们说的话我没有听得很清,但我能猜到大概的意思。等我凝神细听时,他们的话变得很可笑,不知何故漫无边际。

库克缓缓转过身来,那玻璃一样的纹身滑到他皮肤的另一边去了,悬在半空中;然后它越飘越远,我瞪大惊恐的双眼盯着它远去,但就在我一转脸时,它最后忽闪一下,消失在沼泽的雾气中了。

“你活该,”库克喃喃说道,“太可惜了。这事你我也会遇上的。太可惜了……”

在最后的几分钟里——就是说,从我们在这个石岛上休息时算起——他似乎变大了,膨胀起来了,现在他的状况很可笑,也很危险。格雷格森摘下他的太阳帽,掏出一块脏兮兮的手帕,擦了擦额头。他眉头部分是橙黄色的,再上去是白色的。然后他把帽子又戴上了,斜身靠近我说了一句“打起精神来”(就是这类打气的话)。“我们还要往前走。雾气挡住了小山包,但小山包肯定在这一带。我能肯定这沼泽地我们已经走过一半了。”(走过一半也只是个大概。)

“杀人犯。”库克压低声音说。那个纹身又出现在他的小臂上了,但不是整个杯子,只是杯子的一面——余下的没有足够的地方显示。只见它在空中抖动,幻影重重。“杀人犯,”库克抬起怒气冲冲的双眼,很痛快地又说了一遍,“我早说了,我们会困在这里的。黑狗吃肉,越吃越臭。咪, ,发,唆。”

“他是个小丑,”我轻轻对格雷格森说,“一个莎士比亚笔下的小丑。”

“小丑,小丑,小丑,”格雷格森答道,“小丑,小丑——小丑,小丑……你听到了吧,”他继续说,冲着我的耳朵大叫,“你必须起来,我们必须前进。”

这块岩石就像床一样洁白柔软。我稍稍抬身,但身子一软,又倒回靠垫上。

“我们得抬着他走,”格雷格森说,声音很遥远,“帮我一把。”

“无聊,”库克答道(或许我听来如此),“不如趁他没风干,我们来点鲜肉吃吃。发,唆,咪, 。”

“他病了,他也病了,”我朝格雷格森叫道,“你在这里陪着两个疯子。你自己一个人走吧,你会成功的……走!”

“要他一个人走,没那么容易。”库克说。

一片混乱之中又平添了种种迷乱的幻象,此刻悄悄地、坚定地飞舞在我的眼前。昏暗的顶棚一字儿排开,直上云霄。一把硕大的扶手椅从沼泽里升了起来,好像底下有什么支撑。光滑的鸟飞过沼泽雾霾,栖息下来时,其中一只变成了一个床柱的木把手,另一只变成一柄酒壶。我聚集起我全部的意志力,凝神定睛,要驱散眼前这危险的乱象。芦苇上方,飞着真实的鸟,拖着火红的尾巴。空气中响着昆虫的嗡嗡声。格雷格森正在驱赶一只杂色的苍蝇,一边赶,一边不忘辨别它的种类。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就把它捕进了网里。他的动作经历了奇怪的变化,就好像有人暗中操纵着他。我见他同一时间就做出了各种不同姿势,好像自己把自己甩出去一般,人仿佛是玻璃做的,一动就光影绰绰,样子各各不一。接着他又凝聚起来了,稳稳地站着。只见他抓住库克的肩膀不停地摇。

“你得帮我抬他,”格雷格森一字一顿地说,“要不是你背信弃义,我们哪会落到这步田地。”

库克还是没有说话,但脸渐渐涨得通红。

“听着,库克,你会为此后悔的,”格雷格森说,“我现在最后说一遍——”

就在这时,一件酝酿已久的事情突然发生了。库克像头公牛一般一头撞向格雷格森的胸口。两人都倒了下来。格雷格森不失时机地拔出左轮手枪,但被库克击落。于是两人扭在一起,抱成一团滚起来,发出震耳的喘气声。我望着他们,无可奈何。库克的宽背紧绷起来,脊梁骨透过衬衣清晰可见。不过突然间,他的背看不见了,能看见的是一条小腿,也是他的,长满棕红色的毛,暴起一道道青筋。这时格雷格森正压在他的身上,只见格雷格森的头盔跌落了,一晃一晃地滚远,像半个硕大的纸板做的鸡蛋。两人的身体扭打成一座迷宫,不知从这迷宫的何处,库克的手指抖抖索索蠕动出来,紧攥着一把生了锈却异常锋利的刀。这把刀插进了格雷格森的背,好似插进泥里一样,但格雷格森只是哼了一声,两人抱成团又滚了几滚。接下来我再看见我朋友的背部时,刀柄和上半段刀刃还露在外面。他的双手紧锁着库克的粗脖子,只听见那脖子在挤压之下嘎嘎直响,库克的腿也在一蹬一蹬地抽搐。他们使尽全力进行了最后一搏,这时露在外面的刀刃只有四分之一了——不,只有五分之一了——也不是,现在连五分之一都没了,刀刃彻底没入背中。格雷格森一直压在库克身上,这时安静了下来,库克也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