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希加耶夫(第3/3页)

可惜如今再也听不到他那又臭又长的故事了,再也看不到他那茫然却又和善的眼神了,再也看不到他发红的秃顶和日渐花白的双鬓了。如果他的一切都是那么无趣,他如此迷人的秘密又在哪里?为什么每个人都那么喜欢他,为什么大家都对他依依不舍?他做了什么而如此受人喜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答案。我只知道,那些他不在我身边的早晨,我常会感到不安。有时候他去社会科学院(他在那里专心研读《经济世界》的合订本,用工整而秀气的字体抄下他认为重要的、最值得注意的段落),有时候又会上门做俄语家教。他一直在给一对老夫妻和他们的女婿教俄语,和他们的交往使他对德国人的生活方式产生了很多误解——我们这些知识分子(也是世上最不被注意的群体)认为自己对德国人的生活方式最有发言权。对,我会感到不安,好像我早就有不祥之感,预料到他会在布拉格的街上突然心脏衰竭而死。尽管当初得到布拉格的那份工作时,他曾是那么快乐,笑得那么开心。给他送行那天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想想看,一个人终于有了机会去讲授他最喜欢的课程,那该是多么快乐啊!他给我留下了一堆旧杂志(若论过期之快,尘封之久,没有什么比得上苏联的杂志),留下了他的鞋撑(好像我命中注定躲不开鞋撑),还留下了一支崭新的钢笔(那是留作纪念的)。他走后还是很关心我,后来当我们的通信渐渐减少、终至停止时,生活又一次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之中——黑暗中成千上万的人在哀号,我好像不大可能从中逃出——我知道,列昂尼德·伊万诺维奇一直没有忘记我,一直在打听我,尽力给我些间接的帮助。他是在一个美丽的夏日里走的,给他送别的人情不自禁,泪如泉涌。一个近视眼的犹太女孩,戴着长腿眼镜和白手套,捧来一大束罂粟花和矢车菊,列昂尼德·伊万诺维奇笨拙地闻着花香,满脸笑容。我当时是否意识到这有可能是我和他的最后一面呢?

当然我是意识到了的。我当时确确实实想到了这一点:对,我是来见你最后一面的。事实上,我从来都是这么个想法,对每件事情,对每个人。有些东西,有些人,我痛苦地、简短地、疯狂地向他们致意,他们往往不理不睬,我就不断地和这样的人和事告别,一辈子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