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第二章(第3/13页)

陆军补给与运输勤务队的那个家伙正在自信地谈论着关于马的事情。他为研究红眼病的变种服了役,这病正在严重减损服役马匹的数量。他曾经是个教授——很有可能是个教授——在某所马匹看护与治疗学校之类的地方。提金斯说,这样的话,那他应该在陆军兽医队——应当说是皇家陆军兽医队——工作才对。老人说他并不知道。他以为皇家陆军补给与运输勤务队自己的马匹会需要他的服务。

提金斯说:“我告诉你怎么做,希契科克少尉。因为,该死的,你是个顽强的家伙。”那个可怜的老家伙,这把年纪被迫从外省某个与世隔绝的学校赶来前线……他怎么看都不像一个爱马、爱运动的人。

年老的少尉纠正说:“霍奇基斯。”

提金斯叫起来,“当然,霍奇基斯。我在皮格马匹止疼搽剂的证明书上看到过你的名字。如果你不想带兵上前线的话——虽然我建议你这么做——只是去阿兹布鲁克,不对,是去巴约勒,走马观花地参观一下。然后准尉副官会替你带兵的,然后你就算上过第一集团军的前线了,回头可以告诉你的朋友们你在真正的前线上服过役。”

当他继续讲下去的时候,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然后,老天啊,如果西尔维娅盯上了我的事业,我就会成为整支部队的笑料。我十分钟之前正在考虑这件事!现在该怎么办?看在老天的分上,我该怎么办?”似乎有一块黑色的薄面纱蔽住了他的视线,他的肝脏……

霍奇基斯少尉高傲地说:“我会上前线。我会上真正的前线的。我今天早上被转去了第一集团军,我会在战火下研究战马的血液反应。”

“啊,你真他妈是个好家伙。”提金斯说。没办法了。西尔维娅总能做出那些令人吃惊的举动,使哄笑声像火焰一样遍布整支部队。感谢老天,她没法来法国,没法到这里来。但是她可以在每个英国兵都读的报纸上制造丑闻。没有她玩不了的游戏。这种爱好在她的朋友圈子里叫作“拉淋浴链子”[17]。没有了,没有办法了……那该死的防风灯冒着烟。“我告诉你怎么办。”他对霍奇基斯少尉说。

麦肯基把他写好的韵脚扔在提金斯面前。提金斯读着上面的字:死去,焦虑,盘起,气息……说起——“卑鄙的伦敦东区人!”——油脂,泥土,灵魂……

“我要是真把你说的那些韵脚给你的话,”麦肯基坏笑着说,“那我就完了。”

这时老军官说:“如果你正忙着的话,我当然不想给你添麻烦。”

“这一点都不麻烦,”提金斯说,“这是我们的工作。但是我建议你偶尔也把管理你的小队的军官称为‘长官’。这在士兵面前比较好听。现在你去十六号步兵基地站食堂的接待室,有张坏掉的巴格代拉球桌的那一间。”

考利准尉副官平静的声音从外面响亮地传来,“进来吧。有打孔纸和身份标牌的人——总共有三个——站在左边。那些没有拿到的,站在右边。没能拿到毯子的请告诉营旗士官摩根。别忘了。你之后要去的地方可拿不到。还没有在士兵手册里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立遗嘱,又想立遗嘱的,去咨询提金斯上尉。想要取钱的,问麦肯基上尉。在文件上签字以后,如果哪个罗马天主教徒想忏悔,从这里出去,主干道上左手第四个小屋里,随军牧师就在那儿……要知道,尊敬的牧师对你们是很好的,愿意跟你们这群该死的、看到小孩子点个篝火都被吓得跑开的、面色蜡黄的红鲱鱼待在一起。尽管那些替你们着想的好人认为你们会走上帝指引的路途,但你们一星期之内就会走上另一条路了。你们看起来就像韦斯利安主日学校的一群小孩子。你们看起来就是这样的,感谢上帝,我们还有海军。”

在他的声音的遮掩下,提金斯写着:

现在我们要侮辱死神咧嘴扬起的砍刀,

然后他对霍奇基斯少尉说:“在步兵基地站的接待室,你会看到格拉摩根郡来的几个脏兮兮的小混混,翻着《巴黎人的生活》[18],没有自制力地喝着酒……随便问他们中间一个人……”

他写着:

在我们的尸体和市集城市中的泥塘之间

含辛茹苦,蜿蜒向前……

“你觉得这很难!”他对麦肯基说,“为什么?你可是用这个韵脚写过一整首殡仪馆的哀歌的。”然后他继续对霍奇基斯说:“只要他是个P.B.军官就行——你知道P.B.什么意思吗?不,不是可怜又该死,而是常设基地。你问他愿不愿意带新兵去巴约勒。”

小屋里全是狡诈、慢吞吞、笨拙、身穿棕黄色制服的男人。他们的双脚散漫地移动着;他们把褪色的帆布包堆在地上,不习惯书本的手上拿着摊开的小册子,时不时还会把它掉到地上。从小屋外面传来持续不断、此起彼伏的吟唱声,有时候听起来像是一声笑,有时候听起来又像一声威胁,然后这几个主题像赋格一样交织在一起,好像大海拍打岸边大石头发出的声响。提金斯突然异乎寻常地感觉到,人这一生是多么封闭……他开始迅速地涂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