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下 第一章(第2/8页)

“你看上去,”提金斯说,“就像一束有点发蔫的壁花……请你原谅我这么说——我忽然想到的!”上校整个人都垂头丧气,软塌塌的,唇髭有点邋遢,眼睛湿润,脸刮得也不干净。他叫了起来,“该死的!你觉得我不关心你出了什么事?奥哈拉在三点半的时候冲进了我的营房……我不用跟你重复他都跟我说了什么。”

提金斯粗暴地说:“别,别跟我说!现在这事已经够我受了……”

列文气急败坏地叫道:“我需要你明白,没有人相信任何不利于……”

提金斯脸对着他,牙齿外露,跟只獾一样。他说:“谁啊?不利于谁?去你的!”

列文脸色煞白,说:“不利于——不利于——你们俩中的任何一个人……”

“那就当它是这么回事吧!”提金斯说。他踉踉跄跄地走回主营地,然后开始踏步走。这简直就是炼狱。士兵从小屋的角落偷偷看他,又退回屋里……但是他们以前也都是从小屋的角落偷偷看他再退回屋里!这是普通军人看军官的习惯。那个叫麦基奇尼的家伙也从一个小屋的门里向外看。然后他也退回了屋里……这下该没有错了!他也听到了消息……但与此同时,麦基奇尼自己也难辞其咎。他提金斯的职责可能就是把麦基奇尼臭骂一顿,因为这家伙昨晚离开了营地。所以,也许这家伙是在躲着他呢……这根本没办法知道的……他整个人都向右边倾着。路并不好走。他感觉他的腿就像是与他身体分离的、肿大的物件一样,被他拖在身体后面。他必须驾驭好他的腿。他驾驭了他的腿。一名端着一杯茶的卫兵朝他跑过来。提金斯说:“把那个放下来,火速去把厨师长找来。告诉他将军会在一刻钟后到伙房视察。”卫兵跑开了,把茶泼在了阳光里。

在他的小屋里,光线暗淡,到处都装饰着各种样式的美人图画复制品,以至于可以跟桃花媲美。画上都是医生心中的理想女性。提金斯费了好大的劲才扎上背带。他先是忘记了要把帽子摘下,然后又把头伸进了错误的开口,系扣子的时候,他的手指就跟香肠一样。他照了照镜子,用医生那裂了缝的刮胡镜。他把脸刮得极为干净。

他是在那天早上六点半刮的脸,就在征兵离开五分钟后。那些载运士兵的军车自然是要迟到一个小时的。他如此细心地刮脸简直就是天意。一个傲慢而冷静的男子看着他,脸被镜子上的裂缝分成了两半:一张分成两半、天生白皙的脸,颧骨那儿略微发红;黑灰相间的头发起着波浪,有几根分外银白。他最近头发花白了不少,但他发誓他看上去并不太疲惫。

麦基奇尼在他的身后说:“上帝啊,这到底是要怎么搞。就因为我的桌子不干净,将军都要把我骂死了!”

提金斯依旧看着镜子,说:“你应当保持桌子整洁的。这是我们营目前受到的唯一的批评。”

这么说,将军一定是去了那间整齐的、他交给麦基奇尼负责的房间。麦基奇尼上气不接下气地接着说:“他们说你打了将军……”

提金斯说:“你难道不知道这座城镇里的人说的话都要打几个折扣的吗?”他自言自语道:“算了!算了!”他刚才说话冷冰冰的,口气轻蔑。

他告诉气喘吁吁的厨师长——又一个粗笨、长着灰色唇髭的年长士官,“将军一会儿要去伙房视察,你他妈看好了,衣柜里不能有什么脏的厨师工装!”除此之外,他觉得伙房那边应该出不了什么差错。就在前天早上他还亲自检查过伙房,又或许就在昨天?

那是他一宿没睡之后的第二天,因为征兵的命令被撤回了……不管那么多了。他说:“我可不会向厨师发放白色衣服……我敢肯定你们自己都有些白衣服藏着呢,虽然这是违反规定的。”

厨师长避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连同他的海象胡子会意一笑。

“将军喜欢看大家穿白色工作服,”他说,“他又不会知道上头已经不指定要穿白色工作服了。”

提金斯说:“问题是这些大老粗厨师总是要把他们该死的什么脏衣服塞进衣柜里,而不是稍微费一点心,在换完衣服之后把脏衣服带回营房里去。”

列文一字一顿地说:“将军打发我把这个交给你,提金斯。感觉不大舒服的时候就把它闻上一闻,你已经连续两晚没睡了。”他展开的手掌中有一瓶嗅盐,装在银色的管状瓶子里。他说将军不时会有点眩晕。但说真的,他是为了德·贝利小姐才一直带着这恢复神气的玩意的。

提金斯自问道,究竟为什么那嗅盐瓶让他想到了那让人察觉不到在动的房门铜把手……令人难以置信。当然了,那是因为西尔维娅在她那被反射的玻璃光照亮的梳妆台上也有这么一个光滑的银色管状瓶子……难道他所看到的一切都要让他想到那极缓慢转动的把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