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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袄子和金贵说话,看见有块红绸子从金贵腰里嘟噜出来,上手就拽,拽了两下拽不动,就顺藤摸瓜似的往上摸,一摸摸住了金贵的盒子枪把儿。金贵打了一下她的手说:“哎哎,怎么什么物件都上手拽,这也是你拽的?”小袄子说:“也是个稀罕,村里人都说你腰里掖着盒子炮,我还没见过。”金贵说:“村里人都说我有盒子炮?”小袄子说:“反正有人见过。”金贵说:“我掖枪他们怎么知道?”小袄子说:“人哪,都猴儿精一样。再说你那块红绸子整天在屁股后头‘扑甩’,还能瞒过这一村子人的眼?”金贵说:“看见就看见吧,早晚也瞒不住。再说日本人占这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今天你还在笨花上夜校,谁知道明天你还能不能上。”小袄子一听金贵说夜校也可能受害,赶忙说:“我先递说你,恁可别妨碍着夜校,我看夜校挺好。”金贵说:“这也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小袄子说:“该管了恁可得管管,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刚才金贵就想起了兔子不吃窝边草这句话,现在小袄子又脱口而出。金贵寻思道,这句话我想想可以,你说就是骂我。金贵想着,猛然直起身子朝小袄子呵斥道:“混账!你娘个×!什么话都敢向外吣。你他妈裤裆把不住门,嘴也把不住门哟。要不是念你跟我好过,我立时崩了你!”说着就去腰里摸枪。

小袄子一看金贵恼了,知道是她把金贵比兔子惹了金贵,就害怕起来。她骨碌一声从炕上跳下来,闯了大祸似的哆嗦着就去够她的紫花大袄,要走。

金贵一看真的吓坏了小袄子,就缓和了口气说:“也别逞可怜样儿了,以后你那嘴把点儿门就是了,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话。”

小袄子不再哆嗦,还是准备穿衣服离去。

金贵问:“你上哪儿去?还去上你那夜校?”

小袄子说:“夜校还点名哩,我叫甘圣心。”

金贵一看小袄子真要走,又缓和了几分口气说:“好个别致的名儿。我说甘圣心,我整天也不回个家,就这么扔下我走?”

小袄子还是把紫花大袄披在肩上,单拿眼角扫着金贵问:“你媳妇呢?”

金贵说:“回她村给她娘上坟去了,后天寒食。从城里过,才叫我回家看门。这一走就是两三天哩。”

小袄子说:“取灯点名要是点到我呢?”

金贵说:“她点她的,什么正经学校,我在村里上洋学那工夫还说不去就不去哩。你卖给夜校了?再者说,你们那夜校指不定还能办几天。刚才我不是递说你了。”

小袄子一听金贵又提到夜校,连忙说:“你给日本人说一声吧,可别祸害着夜校。”

金贵说:“你以为谁都能跟日本人说上话?就你!好家伙,站在茂盛店里和仓本对答。除了小袄子谁敢呀!”

小袄子说:“我看日本人也不难说话,仓本还和瞎话说椅子哪。”

金贵说:“说到瞎话支应日本人的事,支应一回行,支应两回行,保险支应不了第三回。日本人做事要一步一步走。”

小袄子说:“对,那边一步一步走,这边一步一步反抗,这就叫持久战。夜校也要持久。”

金贵说:“嗬,你人不大中毒还不浅,也给我讲起持久来了。咱俩先持久持久吧,还不上来。”

原来小袄子和金贵说话时,金贵早已在炕上斜马着身子铺好了被窝,把带绸子的盒子炮压在枕头底下。小袄子听见金贵非要叫她上炕不可,又在当地迟疑一阵,还是脱掉了大袄,把大袄扔在椅子上,也不脱鞋就往炕上迈。她站在炕上,揪着自己的裤腰带叫金贵先吹灯。金贵故意不吹,小袄子说他不吹灯她就不脱衣裳。金贵闭上眼装睡,小袄子就斜爬在金贵的被窝上够着灯墙去吹灯。小袄子吹灭灯,摸着黑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干净,把衣服扔到炕角。扔完衣服,她坐在枕头上还是不愿意往下出溜。不知为什么,她今天上金贵的炕,心里有些不像往常那样顺当。小袄子在枕头上坐着不动,金贵也不去就她,只拿嘴拱着被头故意说:“这是怎么了你?不顺当就走吧,还是去上你那夜校吧,以后也别再顺着椿树往下出溜了,天下的女人也不光是一个小袄子,我也省了买毛布的钱。”金贵一吓唬小袄子,小袄子又害怕起来,心想,还是别断了这个念想儿为好,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她一想到这句话就往被窝里出溜,出溜着就去就金贵。哪知小袄子越往下出溜,金贵越不就她,只说:“看贱的你吧,给我摆邪,也不知有个什么好处。”小袄子自觉无趣,也很讪,就找别的话题。她往下挪了挪身子,用嘴拱住金贵的被头,正闻到一股新洋布味儿,就说:“这被窝倒不赖,新里儿新面儿,没见你盖过。新做的?”金贵说:“可不,新做的。要不是和你,谁舍得盖。也不知给我摆哪门子邪。”金贵的话又把小袄子说得心里直忽闪,她就去扳金贵的肩膀,金贵到底把身子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