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7页)

职等拟请有关方面火速调集矿用消防及救护器材,以便二次入矿,再行探测。

目前,该矿起火原因,矿井纵深地带的火势情形尚不明了,职等认为:如火势严重,无法扑灭,且矿井之下又无幸存者,政府应责令大华公司封闭矿井,借以制止火势蔓延……

是日,《民国日报》、《申报》、《时报》、《民心报》、《大中华晨报》等十二家报馆,纷纷予以报道,并致电大华公司,询问灾变情况,声称:将派员探访。

当晚,由十八家包工大柜推举出二十八名窑工组成的“窑工代表团”成立,并举行第一次会议。

第20节田家铺的没落

田家铺小镇沉浸在深深的悲哀之中,田家铺人的精神在一日之间彻底崩溃了。他们的光荣与梦想,他们的骄傲与自信,他们的幸福与欢乐全随着一声爆炸而烟消云散了。一千多个活生生的男人骤然之间消失了、不见了,这对田家铺的女人们来说,不亚于天塌地陷!男人是女人头上的天,尽管这块天上有风暴、有雷电、有乌云,尽管这块天上不存在永久的明净,可这是她们的天呀,她们不能没有这块天!她们要在各自的天空下生息繁衍,这块天空是其它任何东西都不能取代的!她们知道,属于她们的这些活生生的男人们是小镇存在的基础,是维持田家铺生活秩序的支柱。男人们的消失,意味着田家铺的没落!

田家铺的男人们是属于她们的,同时,也是属于矿井的。大华公司在这里开矿以后,这里的男人们都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地和矿井发生了联系。镇上胡、田两姓家族中的无地乡民最先投入了矿井的怀抱,他们像外来的客籍窑民一样,腋下挟着煤镐,头上戴着柳条帽,手里提着矿灯,到深深的地层下寻找他们的红高粱、金玉米去了。他们的眼睛发亮,心里发狂,他们都做着热辣辣的梦,都梦想着有朝一日能从深深的地下扒出一堆堆老洋,用来置田买地。后来,有地的乡民们也陆陆续续下窑了——农闲时无事可干,总不能在家白吃饭呀,下了窑,好歹能扒拉出两个现钱花花,这又何乐而不为呢?还有一些有钱有势、有办法的人,自己不敢下窑玩命,又想变着法儿捞点钱,便也和大华公司的矿师、技师们拉起了近乎,包起了一个个大柜……

开初,下窑的人是被人家瞧不起的,有田有地的老辈田家铺人一概把窑工们称为“窑花子”。他们固执地认为:人生在世若要往高处走,则做官;往富处走,则经商;往实处走,则种地;下窑刨煤决非正道。田二老爷就是这样认为的,他一贯不主张田姓乡民下窑刨煤,然而,田二老爷却管不起田姓乡民们饥饿的肚皮,乡民们为了肚皮,偏要下窑刨煤,二老爷也拦不住。

拦不住,二老爷也就不拦了。后来,二老爷自己的远房兄弟田东勤也在公司包了个大柜,专招田姓乡民下窑哩!

下窑的乡民们也没离开他们脚下的土地。他们下窑刨煤,说到底还是为了土地。自打镇上的几个爷儿们在窑下干了几年,置了几亩薄地之后,他们就觉着自己有奔头了!他们也认定自己会成功——哪怕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他们总能刨出他们的土地来!人生一世,不能没地呵!那些从山东、河南、皖北过来的客籍窑民似乎也根本没打算在田家铺打万年桩。别的不说,光瞅瞅他们的破草棚、烂茅屋就可以明白个大概了。他们也想从田家铺矿井下的煤层里扒拉几个钱,然后回老家盖屋买地!

在田家铺镇子的分界街上,窑工和乡民是分不清的,街头踅足的男人们既是窑民,又都是乡民。农忙时,他们都属于土地——属于自己的、或别人的土地;农闲时,他们又一概属于矿井。土地和矿井,是田家铺男人们的依托之物:土地是根本,矿井是希望,希望是为了根本而存在的。他们并不热爱矿井,并不把下窑当作自己的终身职业,只是想借矿井这个怪物来谋求他们想得到的东西。他们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被拴在井架上,被埋在井坑里,他们总是把希望寄托在明天:明天想必会比今天更好。

一个个明天过去了,一个个希望破灭了。他们的精神渐渐麻木了,像磨道上的驴一样,周而复始,一圈圈走着,把他们最初的梦想一点点忘光了……

突然来了一声爆炸,突然一千多名伙伴被矿井吞噬,田家铺的男人们这才警醒,这才觉着发生了点什么不合理的事情。他们有了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他们倔强的生命一下子变得躁动不安起来,他们极一致地认为:得和面前这个罪恶的矿井算算账了!

他们要亮开嗓门喊、张大嘴巴叫,把他们的仇恨、怨气和他们的不平,统统发泄出来——为那些死难的窑工、也为他们自己悲惨的命运和无可挽回的绝望!